第 2024章 重要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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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設著架紫檀木古箏,弦柱溫潤,一位青衣女郎正憑案撥弦。
    指尖流轉間,《詩經》裏的《蒹葭》調子漫出來,初時如白露沾葦,清泠泠帶著水汽;漸次轉急,又似溯洄尋路的悵惘,餘音嫋嫋纏在梁間。案上三足熏爐裏,檀香正絲絲縷縷往上飄,與琴音纏在一處,竟把滿室的笑語喧嘩都濾得柔了,像蒙了層細紗的月光。
    更多人尋著相熟的手帕交,挽著手樓上樓下走動,見哪麵牆上題了新詩,便圍攏去品鑒。指指點點間,鬢邊的珠花、腕上的玉鐲碰在一處,叮當脆響混著笑語,熱鬧得像枝頭上攢動的雀兒。
    臨窗的雕花木欄杆邊,幾個穿羅著綺的女子正憑欄遠眺。東市的繁華盡收眼底,黃土路上車馬來往,酒旗招展如霞,貨攤前的吆喝聲順著風飄上來,模糊成一片市井的暖響。
    不知是誰說了句俏皮話,惹得眾人笑鬧著推搡,鬢邊金箔珠花撞在一處,叮當作響,驚得窗台上棲息的兩隻白燕撲棱棱展翅飛起,掠過樓下的花叢,成了道流動的白影。
    女夥計們穿著統一的製服,捧著描金托盤、提著朱漆食盒在人群中穿梭。托盤裏的白瓷盞盛著琥珀色的飲子,食盒裏是切成小塊的杏仁酥、玫瑰糕。
    春風得意樓原有的女夥計不多,今日特意從其他產業調了人來,簡單教了待客禮節便上了崗,臉上帶著點生澀的殷勤,反倒添了幾分質樸的可愛。
    文會慣例是自助餐式的,不必拘於席次。往日偶有金主會在大堂包席,擺上整桌宴席,今日卻無。 畢竟是來論詩的,太鋪張反倒失了雅趣。
    因詩會要持續近一日,每隔一個時辰,夥計們便會新添一回點心茶水,冰鎮的酸梅湯浸在瓷缸裏,冒著絲絲白氣;剛蒸好的藕粉糕裹著荷葉,清香撲鼻;果酒、鮮花酒裝在細頸瓷瓶裏,標簽上寫著 “荷葉酒”、“玫瑰露”,都是些清甜不烈的滋味。蛋糕點心多切成小巧的菱形、方形,湯羹也盛在描花小盅裏,分量剛好夠一兩人分食,精致得讓人舍不得下口。
    不過這般豐盛,真心盯著吃食的人卻少。
    大多女子都借著這難得的機會,與同好談詩論文。性情外向的拉著新識的朋友,眉飛色舞地講著自家書房的藏本;性子文靜的則湊在一處,小聲討論著方才讀到的佳句。
    王寶瓊卻是個例外。她本就是被人帶來的 “掛件”,前段日子悶在家裏坐月子,雖說房裏擺著冰塊降暑,可忌口忌得厲害,連口涼飲都沾不得,日子過得清湯寡水。如今出了月子,除了惦記痛痛快快洗個澡、沐個發,就一門心思掛著那些饞了許久的吃食。
    想當初跟著李君璠遠來長安,圖的不就是這份繁華熱鬧嗎?結果懷孕生產,夜裏睡不安穩,白天想吃的又碰不得,逼得她快瘋了。
    見王寶瓊取了兩隻白瓷小盅回來,飯搭子封令姿伸手在盅壁上輕輕一摸,便知是冰的,抬頭看她,“八寶酥酪性寒,裏頭還摻了酒,你吃不得。你吃那盅酪葡萄吧,溫性些。”
    她往常聽孫無咎說過,有些貧寒士子跑遍各種文會,不光是為了揚名結交,更是為了蹭口飯吃,尤其愛往春風得意樓的文會跑,因這裏的吃食最是豐盛。沒想到今日,她先替這些士子體驗了一把混吃混喝的滋味。
    王寶瓊頓時垮了臉,苦巴巴道:“還要忌口呀!我都憋了大半年了!”
    封令姿忍著笑勸道:“再忍忍,等大娘過了百日就能放開了。現在不注意,落下病根,往後遭罪的日子還長著呢!”
    王寶瓊嘟囔道:“等她過百日,天兒都冷透了,再吃冰酥酪,那不是自找凍病嗎?”
    嘴上抱怨,心裏卻門兒清,封令姿是為她好。便把八寶酥酪往旁邊一推,拿起那盅酪葡萄,用小勺舀了一口,歎道:“你不去跟她們論詩?我瞧著那邊幾個正說得熱鬧呢!”
    她自己才學有限,知道湊不上什麽趣,可封令姿是能提筆寫兩句的,這會兒卻陪著她當 “幹飯搭子”,倒讓她有些過意不去。
    封令姿往嘴裏塞了塊杏仁酥,含糊道:“不急,先吃飽了再說。待會王公他們來了,點評詩作少不得要凝神細聽,沒點力氣可撐不住。”
    她心裏有數,自己那點拙作拿出來怕是要丟人,索性藏拙,專心當個聽眾。
    往常春風得意樓的文會,哪能一下子請來這麽多大佬?個個都是德高望重的宿儒,平日裏連見一麵都難,今日能近距離聽他們評詩,可是天大的福氣。
    這些大佬們年紀大了,反倒少了些拘束,隨心所欲卻不逾矩。年輕才子見眾多女子還會緊張,他們倒泰然得很。
    你自己可以清高,但家裏的女兒孫女、故友親朋、徒子徒孫家女眷的麵子總得給吧!
    顧盼兒等人為了籌辦這場文會,真是下了功夫,連欽天監的路子都搭出來了,更別提動用自家本就有的社會資源了。
    讓她們找舞刀弄槍的武將有些難度,可要請幾位文壇大佬來鎮場子,卻是手到擒來。平日裏沒求過長輩什麽事,這會兒撒個嬌、說幾句軟話,長輩們多半會應。
    樓下的孫無咎等人都快酸死了,這種近距離接觸大佬的機會可不常有,偏偏讓一群女子占了先,他們隻能在樓下聽個響,心裏別提多不是滋味了。
    就說王不曜吧,朝堂上範成明還能喚他一聲 “王博士”,問 “小兒輩大破賊是何意” 的直白問題;可下了朝,尋常士子在路上遇見,也隻能拱手稱一聲 “王公”,連多說句話都難,更別提請他點評詩作了。
    女子文會的架子是搭起來了,祝明月卻不算太滿意。
    她望著滿室年輕的麵孔,大多是三十以下的女子,還有不少是未出閣的,眼神亮晶晶的,滿是對詩文的憧憬。
    她心裏清楚,文名需要日積月累,更需要心境的堅守。等這些女子嫁了人,被柴米油鹽、生兒育女的瑣事磨去了棱角,還能有幾人記得今日的興致,提筆寫下心中的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