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6章 人間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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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桌上其他菜品亦是不俗。
鱔羹湯色熬得像牛乳般雪白,不見半點油星,裏麵的鱔絲切得細勻透亮,混著嫩黃的筍丁、褐色的香菇丁,隻聞著那股鮮氣,就讓人食指大動。
段曉棠舀起一勺送進嘴裏,鱔絲軟嫩無骨,筍丁脆爽,香菇吸滿了湯汁,鮮得她幾乎要把舌頭吞下去。
旁邊的蟹粉燴雞絲更是精致得不像話,金黃的蟹粉裹著嫩白的雞絲,堆在青釉瓷盤裏,像撒了層碎金。用筷子夾起一撮,入口綿密柔滑,蟹的鮮甜混著雞絲的細嫩,沒有半點腥氣,隻覺得滿口都是江河湖海的精華。
荷花酥像剛綻放的荷花瓣,輕輕咬開,裏麵清甜的豆沙餡便流了出來,還帶著淡淡的荷香。
段曉棠不禁感慨,這才是正宗的南方菜啊!
過了這村沒這店,往後再想在長安吃到這麽地道的味道,可不容易。
就說那盤蟹粉燴雞絲,看著不過是蟹粉和雞絲的簡單組合,主材看似尋常,可懂行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門道 。
光是剝出足夠拌雞絲的蟹粉,就需要耗費多少人力。得先從活蹦亂跳的河蟹裏挑出最肥美的,一個個掰開蟹殼,小心翼翼地剔出蟹肉,再用小勺刮下蟹黃,光是這一道工序,就得讓十幾個仆婢圍著灶台忙活大半天,半點不能馬虎。
更別說後續要用老母雞吊的高湯慢燴,讓蟹鮮完全滲進雞絲裏,少一分火候都出不來這股子醇厚的味道。
即便是在江南本土,這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奢華菜,隻有頂尖世家的婚宴才舍得端上桌,如今能在長安吃到,著實是難得的口福。
桌上的螃蟹和鱔魚,姑且算是孫家照顧北方客人觀感後,端上來的最 “奇形怪狀” 的食物,其他如蓮子羹等,都是口味偏清淡的做法。
即便是最推崇重油重鹽的北方黨,也不會過多排斥,頂多就是覺得 “不夠下飯”、“鮮得發淡”,不會生出看著發怵、難以下咽的反感。
馮睿達看著段曉棠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江南菜,筷子幾乎沒碰過旁邊的烤羊腿,那熱衷的模樣,比那些南方賓客還要投入,不由得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當真那麽好吃?”
他自小在關中長大,口味偏厚重,對江南菜的 “鮮” 向來沒什麽概念,從前聽馮晟提過江南士族飲食豪奢,也隻是左耳進右耳出,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段曉棠也不過多辯解,直言道:“你是個關中胃口,吃不慣就別強求。”免得糟蹋了好東西。
宴席座次安排都有規矩,輪到孫家這一場更是頭疼,南北文武,殊途不同歸。
若是冒然把人安排在一桌,不光是冷場尷尬,說不定還要鬧出口角來。
照理說每桌宴席都會安排陪客,不過南方文臣多武將少,孫家本支親眷又多在南方,造成的結果就是一大桌子高階將官,沒個陪客,也沒人會細致周到講解每道菜的來曆傳承。
不過段曉棠是公認的“會吃”,眾人見她對著江南菜不停落筷,吃得滿臉滿足,也跟著好奇地嚐試起來。
有人嚐了鱔羹,覺得鮮得離譜,瞬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也有人咬了口醉蟹,覺得又腥又涼,皺著眉吐了出來,依舊偏愛麵前的燉羊肉。
荀華皓夾了一筷子青魚膾,蘸著芥醬送進嘴裏,細細品了品,“聽聞江南以鱸魚做膾,乃是人間至味,魚中至鮮,可惜到了長安,就隻能用青魚、鯽魚替代,終究差了點意思。”
他這輩子征戰四方,卻從未到過江南,隻能從旁人的描述裏想象鱸魚膾的美味。
段曉棠低聲道:“其實未必是鱸魚,還有更好吃的呢!”
馮睿達正啃著羊排,一聽這話立刻來了興致,放下骨頭湊過來,“什麽東西?”
段曉棠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說道:“河豚啊!鮮香滑嫩,入口甘腴之至,比鱸魚還多了幾分醇厚,堪稱人間絕味。”
下意識地念出了一首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眾人順著她念的詩想象起來,春風拂過竹林,桃花初綻,江水泛著粼粼波光,肥美的河豚在水裏遊動,那畫麵鮮活又誘人,仿佛真能聞到河豚的鮮香。
一時間,好幾人都跟著點頭,“聽著就好吃!將來若是有機會去江南,定要嚐一嚐!”
段曉棠看著他們認真的模樣,忽然低下頭,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實在憋不住笑了。
馮睿達見她這模樣,頓時覺得不對勁,質問道:“你笑什麽?”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伴隨著仆婢的通報聲,“國公、新郎官來敬酒了!”
眾人立刻收了玩笑心思,端正坐姿,看向走過來的一行人。
孫文宴領著孫安豐走到這桌,見滿桌子人神色古怪,有的好奇,有的疑惑,還有的憋著笑,不由得納悶地問道:“諸位將軍,方才在說什麽笑話?”
荀華皓直言道:“方才段將軍說,江南的河豚比鱸魚味鮮,乃是人間至味,我們正說將來要去嚐嚐呢!”
倒沒有梗著脖子問孫文宴,為何不上河豚——有些美味,非人力所不能及。
知道內情的江南子弟們頓時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們哪會不知道河豚的厲害?處理稍有不慎,就會中毒喪命,尋常人家根本不敢碰。
段曉棠竟然在這種場合忽悠北方同僚,萬一將來哪位將軍去了江南,點名要吃河豚,那場景簡直不敢想象!
孫文宴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拍了拍段曉棠的肩膀,笑著解釋道:“段將軍這話沒說錯,河豚確實味美,但若非過命的交情,還是不吃為好。”
話說得婉轉,但該有的意思都有。
馮睿達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段曉棠是拿他們尋開心!
忍不住在段曉棠背上猛拍兩下,笑罵道:“好你個段二,原來和夾竹桃是一路貨色。”
其葉似竹,其花似桃,實又非竹非桃。
拘那夷,又名夾竹桃。
段曉棠被他拍得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把麵前的水杯碰倒。揉著後背,心裏暗自替東坡大呼冤枉。
季節都對不上,人家寫的是真竹葉、真桃花。哪想到會被人拿來跟夾竹桃比!
真是個天大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