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9章 卻扇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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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是民俗,實則聊的是江南女子的溫婉雅致,隻不過虞建元言辭風趣,隻說習俗不說私情,既顯風流又不下流,反倒讓人心生向往。
不少人暗自覺得,這位從前少有來往的中書侍郎,實在是個妙人。雖然文名不及殷博瀚,但屬實會做人的多。
畢竟 “美人”、“趣事” 這類話題,誰不喜歡聽呢!
明麵上看,參與不了這個話題的隻有吳淳, 他年紀太小,聽不懂這些風月閑談;但私底下還有哪些人,就不說了。
韓王吳囂今年十四歲,還是一派少年模樣,尋常飲宴,都是和侄子們一塊坐小孩那桌的角色。
今日見眾人聊得熱鬧,他也忍不住湊上前,興致勃勃地問道:“除了唱歌撒花瓣,就沒別的儀式了嗎?”
吳融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笑著打趣,“四弟,你年紀還小,關心這些女兒家的習俗作甚?”
吳囂立刻仰著下巴,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得意,大聲道:“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我也要娶王妃了!”
在皇家,小孩與成人的界限,可以是及冠,也可以是成家。
一旦吳囂娶親,就意味著他正式踏入 “成人圈”,能參與更多朝堂事務。
到那時,吳融這個眼下唯一健康的成年皇子的含金量,可就要直線下跌了。
吳囂的生母出自大族,位列四妃,身份遠比吳融的生母尊貴;若是再讓他結一門強勢的親家,將來朝堂局勢如何,可就說不準了。
吳囂這話,說輕了是小孩的玩笑,說重了就是對吳融的挑釁。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哪會聽不出其中的深意?
一時間,屋中的氣氛微妙起來,有人低頭喝酒,有人假裝看風景,誰都不願先開口接話。
孫文宴和虞建元淡然處之,他們的根基在江南,與長安的宗室爭鬥本就隔著一層。
以現今北強南弱的態勢,除了皇後蕭娥英之外,長安王公門第中,再無一個出身南方的貴女,吳囂娶親之事,與他們沒什麽直接關係,犯不著摻和。
至於其他北方高門,心思早已活絡起來。
不少人開始默默盤算,自家或親近家族裏有沒有適齡的女兒,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買” 吳囂這一股,為將來的朝堂局勢押注。
吳巡端起麵前的酒杯,慢悠悠地晃動著杯中酒液,語氣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我們韓王也有襄王意了!”
吳融立刻換上一副 “好哥哥” 的溫和模樣,語氣裏滿是欣慰,“四弟總算長大了,往後也能少讓父皇操幾分心。”
場內短暫安靜了一瞬,眾人都默契地配合著這場皇家和睦的戲碼,目光紛紛轉向別處,仿佛方才的暗流湧動從未發生。
緊接著,便有人順著 “送花神” 的話題繼續往下聊,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江南其他習俗,場麵很快又恢複了先前的其樂融融。
隻是那份熱鬧裏,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微妙。
一場喜慶祥和的婚禮,就在這樣表麵和睦、暗潮湧動的氛圍中,漸漸走向尾聲。
日頭西斜時,一些家離得遠的賓客,在席間再三向主家道賀後,便起身告辭。
危家父子便是其中之一,兩人在二門外匯合。
照理說,危弘博的官職不算高,想擠進國公府邸的婚宴本就不易,可誰也沒料到,這場婚禮最後竟成了 “南北大融合” 的盛會。
長安的南方士族本就不多,危家在江南本土也算小有名氣,靠著這層 “同鄉” 關係,竟也得到了一張請柬。
父子倆先前並未在同一桌用飯,此刻剛碰麵,危弘博的目光就先落在了兒子的嘴上,又掃了掃他的肚子,眼神裏滿是關切。
旁人赴宴在意的是國公府邸的煊赫排場、賓客的身份地位,他卻隻關心一件事,兒子吃飽了嗎?
有教養的少年郎,哪怕遇上再喜歡的吃食,也會講究禮儀,絕不會吃得油光滿麵、大腹便便。
何況危弘博更擔心的是——兒子不吃。
好在危泰初站在那裏,腳步穩健有力,臉上也帶著幾分紅潤,精神健旺得很,實在不像是餓過頭的模樣。
危弘博這才鬆了口氣,走上前輕聲問道:“今日席上,可有合你口味的吃食?”
危泰初微微點頭,語氣淡定地提及一道點心,“那道荷花酥倒是適口,外皮酥脆,內餡也不膩。”
原來老家也有能吃的東西。
危弘博聽了,立刻笑道:“喜歡就好,改明兒讓廚房照著樣子給你做,想吃多少都有。”
以孫家的底蘊,這類江南細點本就沒有什麽祖傳秘方,製作方式都是隨大流的手藝,隻不過危家廚房少見做這道點心罷了。
叮囑完吃食,危弘博又關切地問:“今日人多,可有認識什麽有趣的朋友?”
他們父子倆來赴宴,本就沒什麽功名利祿的心思,吃飽喝足是第一要務,若是能趁機結識幾個興趣相投的朋友,也算是意外之喜。
危泰初輕聲道:“泛泛之交。”
今日孫宅裏的賓客,除了江南舊族,最多的就是長安的將門子弟,都和他平日的交際圈子不搭界。
今日一別,出了孫家大門,往後還有多少來往,誰都說不準。
與危家父子這般早早告辭的不同,另一些不著急離開的賓客,酒足飯飽後,又三三兩兩地聚到了青廬周圍。
他們都在等著看整場婚禮的最後一個環節——卻扇。
不多時,就見幾位賓相半扶半攙著孫安豐走了過來。
孫安豐腳步有些搖晃,臉上帶著明顯的酒意,人剛從跟前經過,莊旭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氣。
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到底往孫三衣裳上灑了多少酒?”這味道也太衝了!
無論是成過親還是沒成過親的人都知道,新郎敬酒時巧妙避酒是心照不宣的規則。
酒是要喝的,姿態是要做足的,但若是真來者不拒、實心實意地喝,醉得人事不知,那就是十足的蠢蛋。
薛留小聲回應,“前胸後背、兩個袖子裏放了幾塊浸了地瓜燒的帕子。”
也不是偏愛地瓜燒,主要是它味道最濃,看著像真喝多了而已。
說話間,孫安豐已走到榻前,許是意識到 “卻扇” 是關鍵環節,深吸一口氣,竟奇跡般地恢複了幾分清明。
擺了擺手,兩旁扶著他的賓相立刻心領神會,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幾步,將場地留給了新人。
周圍的賓客們立刻起哄,紛紛笑著喊道:“卻扇!卻扇!” 聲音此起彼伏,滿是看熱鬧的歡喜。
孫安豐定了定神,看向榻上手執紅色團扇的新娘,清了清嗓子,緩緩吟誦起早已備好的卻扇詩。
“紅綢遮麵映燈柔,待展菱花半帶羞。眉黛輕描含遠山,唇脂淡點勝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