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2章 救火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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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官慣用火龍燒倉掩蓋糧秣虧空,軍將常借殺良冒功虛報戰場戰績……各行各業都有跌破底線的齷齪手段。
    官場中的陰私伎倆,在場眾人早已見怪不怪。
    可誰也沒料到,朝廷方在大朝會上頒旨嚴查,十多年沒遭遇過祝融之災的少府監,竟在此時燃起衝天大火。
    少府監職掌四方貢品與禦用器物,庫藏的珍寶、賬冊向來防護森嚴,單是防火措施,就比尋常官署嚴密十倍不止。
    牆角遍布儲水甕,房梁塗滿防火漆,甚至專設了晝夜輪值的巡火兵丁。
    這般周密的防護,偏偏在徹查的節骨眼上走水。
    到底是走水還是“放水”?
    範成明眯起雙眼,凝視著那團愈漸濃密的黑煙,黑煙裹挾著火星,在秋風中扭曲成猙獰的模樣。
    他唇邊浮起一絲譏誚的弧度,話音裏帶著冰冷的意味,“你們猜,這把火是先衝著存放貢品的庫房,還是先奔著那些賬冊去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交匯間滿是心照不宣,這哪裏是意外失火,分明是有人狗急跳牆,想焚毀罪證做困獸之鬥。
    範成明狠狠一勒韁繩,胯下戰馬吃痛揚蹄,發出一聲嘶鳴,“快!抄近路走小巷!”
    馬蹄聲再度響起,卻再沒了先前趕熱鬧的輕快,每一聲都踏得急促,像敲在眾人的心尖上。
    少府監那一排排黛色屋瓦,在烈焰映照下泛著不祥的赤芒,連空氣都仿佛被烤得發燙。
    等範成明一行人趕至少府監門口時,恰好與少府監的官員、三司的辦案官前後腳撞上。
    範成明眼神掃過那群麵色慘白的少府監官員,心底冷笑,嫌疑人都在外麵,他可不會天真到認為這些人就是清白的。
    誰身邊沒幾個心腹親隨?長安城街巷雖方正,總有尋常人不知道的近道,能在這麽短時間內起火,保不齊就有內鬼通風報信。
    隻有少府監的人,才能內外勾連,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幾波人在大門外撞作一團,少府監的官員們,不管是真慌還是裝慌,個個都麵色慘白,眼神躲躲閃閃,連彼此間的距離都不知不覺拉開了些。
    顯然,他們自己都在懷疑,這條船上到底藏了多少“蛀蟲”。
    少府監的窟窿,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範成明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他們的“內線”。
    陳倫是南人,在北人盤踞的少府監裏本就沒什麽威權,自從親家駱聞致仕後,更是被徹底邊緣化。
    此刻陳倫的眼睛瞪得滾圓,滿是震驚,嘴唇囁嚅著,喉嚨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幾十年宦海沉浮,他從未像此刻這般背後發涼。
    當初他授意兒媳給林婉婉報信,一來是感念林婉婉曾救過他家小的命,二來是想息事寧人,免得牽連太廣。
    他原以為,祝明月得了信,尋到門路疏通,把“軍衣案”悄無聲息壓下去,對少府監、對南衙、對各方都是最好的結果。
    可誰能想到,京兆府一味推諉,竟把案子直接捅給了大理寺。
    更沒料到,大朝會上禦史當庭揭破,南衙諸將集體發難,事情竟滑向了無可挽回的深淵。
    此刻少府監衙門內火光衝天,本該是最需要人手救火的時候,守門的兵丁卻死死攔著眾人,不許外人踏入半步。
    並非故意為難,而是盡忠職守,免得有人趁亂渾水摸魚。
    少府監的人進去自然無妨,可範成明和三司官員,卻都被攔在了門外。
    司文康轉過身,對著眾人深深一揖,聲音裏滿是沉重,“老夫懇請諸位相助!”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守門軍士打開門禁,“先救火,一切事待火滅後再議!”
    眼下,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早在此之前,右武衛布置在少府監外的監視軍士,已被範成明集合起來。
    他們眼睜睜看著火龍升天,卻因沒有命令,隻能在外頭急得團團轉,連門都進不去。
    範成明下令道:“高卓,帶人救火!”
    唐高卓應聲上前,“屬下領命!”
    他迅速將數十名軍士分成三組,第一組直奔少府監內的水井與儲水甕,就地取水滅火。第二組則去附近街巷、官署借水井,補充水源。少府監內的存水有限,杯水車薪根本不夠;第三組留在附近,收集儲水的木盆、水桶,同時維持秩序,防止有人趁亂鬧事。
    水火無情,再多的算計與勾心鬥角,在烈火麵前都得暫且擱置。
    此刻三司官員眼中沒有活人,他們看著少府監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充滿了審視。
    唐高卓為何反應那麽快,全是因為三司官員的職業生涯中聽說、甚至親自見過的“祝融顯靈”的傳奇事比常人更多。
    當辨無可辨之時,一把火燒光是最簡單高效的手段。
    即便燒不盡所有證據,也能斬斷關鍵線索,保下一部分人。
    果不其然,少府監內最先燒起來的就是庫房和存放賬冊的公房。
    秋高物燥,火勢蔓延得極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公房的屋頂就塌了半邊,黑色的灰燼隨著濃煙漫天飛舞。
    範成明望著那片火海,心底冷笑更甚,這絕不可能是意外。
    難道連無情的秋風,也深諳人間的作案套路,專挑要害處燒?
    右武衛的將官們此刻顧不上什麽官員體統,紛紛將官袍下擺掖進腰帶裏,擼起袖子就加入了救火隊伍,有的跟著軍士提桶傳水,身上很快濺滿了水漬,有的則領著少府監的雜役,把火場周邊的柴薪、木料往遠處搬 。
    若是任由火勢蔓延,恐怕會連累周邊的建築物。
    現挖防火壕溝、推倒隔火牆都來不及,隻能盡可能清理易燃物。
    有了右武衛的生力軍加入,救火進度明顯快了許多。
    可眾人的心境卻截然不同,三司官員滿臉焦急,時不時對著火場指指點點,生怕關鍵證據被燒光。
    少府監的官員們,則在“憂心”的表麵下藏著兩種心思。
    一部分人是真慌,手腳不停地救火,眼神卻總往火場方向瞟,生怕火勢失控。另一部分人則暗暗鬆了口氣,甚至在心底期待火能燒得再大些,把所有東西都燒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