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9章 家室之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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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簡單敘完話,杜喬轉身告辭,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徒留荊秋靈立在原地,腦子裏像是被天雷劈過,一片空白。
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杜喬抓住趙瓔珞的手後,久久沒有鬆開,而趙瓔珞也沒有掙脫,反而穩穩地扶著他,姿態親昵得根本不像是普通的遠親。
她忽然反應過來,杜喬身邊就算沒有熟悉城中情況的仆婦,隨便向同僚家借一位便是,何須勞煩她這個縣尉娘子親自出馬?
原來他們是這種關係!
趙瓔珞之前不曾報過家門來曆,也沒提過家中有何做官的親戚,荊秋靈本就覺得有些奇怪。
若是一對有情人,大大方方地說了便是,何須這般遮掩。
荊秋靈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
趙瓔珞剛才明明說,後日就要啟程北上。
她既然與杜喬有情,為何不留下來,反而要急匆匆地離開?
這實在不合常理。
趙瓔珞目送杜喬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回頭對著荊秋靈玩笑道:“我們不和醉鬼多作計較。”
她語氣輕鬆,仿佛在解釋剛才兩人的失態,全是因為杜喬喝醉了酒的緣故。
比起外界盛傳的醉酒之人的種種醜態,比如打架鬥毆、胡言亂語等,杜喬已經算得上克製了。
荊秋靈勉強笑了笑,心裏卻依舊翻江倒海。
她看了看趙瓔珞手裏的紅薯,又看了看她懷裏的素絹,忽然覺得自己這趟“向導”當得,竟像是撞破了一樁天大的秘密。
兩人剛跨進院子,就見張法音正站在廊下向外張望,手裏還攥著一方素色帕子,晚風拂動她鬢發,帶著幾分憂慮和忐忑。
趙瓔珞明知方才院外的動靜遠傳不到這裏,張法音既聽不見也瞧不見,還是莫名露出一絲被抓包的羞窘,連忙上前喚道:“伯母。”
她拉過身旁的荊秋靈,笑著介紹,“這位是侯縣尉家的荊娘子,方才就是她陪我在城裏轉了轉,幫我尋了不少本地的土產。”
張法音對著荊秋靈微微頷首,語氣溫和卻不失禮數,“多謝荊娘子費心照顧瓔珞,讓你受累了。”
荊秋靈本就會說話,立刻笑著回道:“老夫人客氣了!這都是我該盡的地主之誼。何況我與瓔珞一見如故,性情格外相投,若不是她馬上要走,我還想往後常約著說話呢!”
趙瓔珞接過話頭,語氣裏帶著幾分惋惜,“可惜我後日就要啟程北上了。”
張法音聞言,眼底的光瞬間暗了暗,那絲黯然像被風吹皺的水麵,雖快卻清晰。
從私心來講,她比誰都希望趙瓔珞能留在太平縣,和杜喬結成鴛盟。
不光是因為杜喬本人喜歡,也是為了整個杜家好。
兒媳怕婆母磋磨,婆母也怕兒媳攪家。
比鄰而居數年,張法音還能不清楚趙瓔珞是何品性嗎?
在長安辛苦操持商事,哪有做官家娘子體麵舒服。
那點小小的成就,在家門榮耀麵前不值一提。
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嗎?
女人為犧牲!
為丈夫、為兒女收斂自己的鋒芒,將日子拴在後宅的方寸之地裏。
張法音自幼開蒙,讀過些詩書,勉強算有幾分學問,從前她總覺得自己對“家室之累”四個字理解得透徹。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及笄那年,母親拉著她的手說 “女人這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找個好人家,相夫教子,操持好後宅”。
她聽了,也信了!
後來,她嫁了門當戶對的杜家郎君。
他要出門做官,她就發誓絕不讓他因為後院牽絆,影響前程。
她帶著兒女一路相隨,操持家務、打理人情往來,哪怕再苦再累,也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除了丈夫英年早逝,讓她不得不獨自拉扯兒女長大外,這樁婚姻裏,張法音似乎再沒有其他能說得出口的不圓滿。
直到在長安,她親手張羅起一間小學堂,教鄰裏間的小娘子讀書識字。
同樣是啟蒙教書,教別人家的孩子時,她竟覺得比教導自己的兒女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滋味。
看著那些原本怯生生的小娘子,慢慢變得敢說話、敢認字,眼裏透出對世界的好奇,她心裏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滿足。
可這種“不一樣”究竟是什麽,她始終說不出來。
直到杜喬的仕途,接連因為吏部的胡作非為而受挫。
為了陪在兒子身邊,張法音不得不將親手建立的小學堂交到秦本柔手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換了主人。
那一刻,張法音才真正懂了“家室之累”四個字的重量。
如果杜喬不是她割舍不得的親生兒子,她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趙瓔珞孑然一身,不過是與杜喬有幾分情義,短暫的相會,連海誓山盟都來不及說出口,何至於讓她犧牲至此。
她既盼著兒子能得償所願,又怕這份“所願”,會委屈了趙瓔珞。
張法音迅速收拾好翻湧的心事,臉上重新露出溫和的笑意,邀請荊秋靈,“荊娘子快進屋坐,我讓下人備了熱茶,正好暖暖身子。”
趙瓔珞先將手裏的包裹送進自己的廂房,安置妥當後,轉身去了正房,陪著張法音和荊秋靈說話。
聽她們聊太平縣的風俗、官眷間的往來,偶爾插一兩句話,氣氛倒也融洽。
荊秋靈離開時,手裏拎著兩個包裹,一個是張法音從長安帶來的見麵禮,另有一份是趙瓔珞附贈的花想容新品胭脂。
趙瓔珞送她到院門口,笑著說道:“往後有機會去長安,一定要來尋我玩。”
夜幕漸漸低垂,將整個太平縣衙籠罩在一片靜謐中。
白日裏的喧鬧散去,隻有廊下的燈籠還亮著,昏黃的光映著青磚地麵。
許多人都在黑夜裏漸漸睡去,每個人的夢裏,都藏著或清醒、或迷蒙的心事,在這偏遠縣城的夜裏,悄悄發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