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賊子安敢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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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盜們在暢想“新皇帝平了天下我們會如何”,那邊,在他們看來也是大人物的柳州信使還在送信途中。
    送信,在柳州是個不好不壞的差事。
    壞的嘛,出的是外差,出門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是肯定的,還要防備著野獸賊人,有時候到了一個地界,吃當地食物,若有水土不服,病上一場,就算是有藥,在外地不幸去世也是有可能的。
    好的嘛,自然是這薪資待遇,相當之高。
    “交通補助,住宿補助,餐飲補助,出差補助……”
    小何咬著牙,一邊看著隊長幫自己清洗腿上的傷口,一邊嘴裏喃喃自語。
    傷口處,正有兩個血洞,一看就是蛇咬的。
    “別念叨了,死不了,你這傷口沒有腫脹變色,你也沒有別的症狀,那蛇八成是條無毒蛇。”
    一旁的小錢狠狠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虛驚一場。”
    小何渾身都是汗水,被嚇出來的,聽了隊長的判斷,整個人才放鬆下來,苦笑著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還以為我家裏人要拿撫恤金了。”
    隊長示意另外兩名隊員扶住他站起來:
    “都與你們說過了,這外麵不比柳州,不管做什麽,都要長個心眼,就算是方便的時候,手裏的棍子也不能停,打草驚蛇,你得打了,才能驚到蛇。”
    小何苦著臉:“我去方便前,拿棍子將周邊草叢都打過一遍的。”
    隊長年紀三十不到,眉頭一皺,也很有威勢:
    “此地周邊並未有多少人居住,人少了,野獸便膽子大,你光打一遍怎麽行,還好這次是無毒蛇,若是有毒,我回去了要如何與你家人交代?”
    小何諾諾應是,一旁同為新人的小錢也趕緊跟著點頭。
    其實來之前,他們也將各種注意事項背的滾瓜亂熟,但人教不如事教,經過這次小何去草叢方便被蛇咬事件,新人們應該將“就連上廁所也要不斷拿著棍子打周邊草”這件事狠狠記在心中了。
    隊長雖擰著眉,看上去有些生氣的樣子,但實際上,心底是並未有多少怒意的。
    都是人,若不經曆,不學習,也不可能天然就是個老練成熟的信使。
    她實習的時候,也犯過錯誤,一代代的教下來便好了。
    不過麵上嘛,還是要裝出一副生氣模樣,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總有些跳脫,但若前輩生了氣,他們也就知道接下來該謹慎小心一些了。
    柳州城實在是被州牧大人管理的很好。
    不止沒有什麽歹人,就連猛獸也被各種驅逐,每次到了蛇多出沒的季節,會在城池周邊種植一些蛇類不喜的植物,也會定期排查下水口處。
    住在城內時,幾乎是看不到蛇的,就算是在城外郊區,也隻能瞧見一些小蛇,這些小蛇怕人,見到人,就會遠遠躲開。
    哪有像是這裏的蛇一樣,見到人在方便,或許是看錯了以為是什麽獵物,也可能是想要驅趕,湊過去就是一口。
    在柳州住習慣了的人,確實不適應外麵。
    不光是有著諸多完全不怕人的野獸,還有人,以及外麵的官兵,外麵的道路。
    有時候,見著人還不如見不到人。
    趕路要緊,小何的傷口包紮好後,六人繼續前行,走著走著,前方一個草叢處聚集著的鳥群,聽到動靜,警惕的撲棱棱飛起。
    隊長立刻掩住口鼻:“戴好口罩!”
    “是!”
    後方五人齊齊應答,紛紛拿出厚重的口罩戴好,又加快了行進路線。
    這一幕他們已經見過多次,不用去查看,就知道草叢裏有什麽。
    小錢與小何的位置在中間,前方兩名前輩,後方兩名前輩,若是有什麽危險,他們立刻就能反應過來,這種前後保護式待遇,是實習生才能有的待遇。
    馬兒從崎嶇的道路走過時,小何撇過了頭,小錢卻將視線投向草叢處。
    隱約可以窺見一腐爛的人腳,被鳥啄食的露出白骨。
    是病死的?是被擄劫了財物又劫去了性命的?還是意外死在山間?亦或者是家中糧食空空,拚著最後一口氣出來尋食的?
    都有可能,這一路上,他們已見了太多太多。
    來時,走的水路,一路上雖偶有風浪,但也有驚無險,加上船上八成都是柳州人,感覺與在柳州境內也沒什麽不同。
    回時,就沒這麽好運,正好能夠搭上要回柳州的商船了,走陸路,見到的城市與人多了,越見,越能深刻意識到,其他地方與柳州的不同。
    政權更迭,賦稅沉重,農田被毀,饑荒水災,盜賊橫行,人人麻木。
    幾乎每個城市,無論繁華與貧瘠,當地的普通百姓,日子都過的苦不堪言。
    沒飯吃,已經成為一種常態。
    兩位實習生先是有些震撼,隨後,又會想到。
    是啊,沒飯吃,才是常態啊。
    他們沒來到柳州之前,不也照樣吃不飽穿不暖嗎?
    在柳州過了幾年的好日子,竟都快要忘了,以前如何艱難求生了。
    待過了這段路之後,小錢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我小時,村中人多有餓死,家人無力收斂,便直接將人丟棄山中,那時我雖然年幼,但也見怪不怪,出門見了屍首,不過是看一看,就繼續找野菜去了。”
    “可如今,隻是看了一眼,這心底竟莫名難受極了。”
    隊長也歎息一聲:“都這樣,在柳州待久了,心腸都會變軟。”
    又快馬走過一段路,到了吃飯的時間,眾人下馬,各自忙碌,等著飯熟的時間,其他人要麽拿出一些話本子來看,要麽互相交談。
    小錢卻是搬著自己的木板,當做桌子,在上麵詳細寫下方才見到的,那隻腐爛的腳。
    隊長既然是隊長,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也為了管理這少少五人,特地花費時間,去上了州署的管理課程。
    管人可是很難的,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又各有自己的優缺點,想要讓隊員們聽自己的話,融入隊伍,也是要籌謀一下的。
    如今見小錢如此,隊長耐心等著她寫完了,才過去問道:
    “可是心裏不得勁了?”
    小錢點點頭:“是有,前兩天,見著那惡吏欺辱百姓,又砸又搶,一股氣便一直堵在我心頭,好難發出去。”
    隊長便道:“誒,都這樣,也不是哪裏的官吏,都如我們柳州的一般。”
    她瞄了一眼紙上:“不過,你將這些記下來,不會越想越氣嗎?”
    小錢卻道:“我打算將這些記下來,回去寫成遊記,投稿出去。”
    隊長一時怔愣。
    這種聽了就叫人生氣的事,投稿出去,報社會出嗎?
    莫不是小錢太生氣,想寫了這些東西,讓讀者們幫著一起罵那些惡吏匪徒?
    小錢是有自己盤算的:
    “我是三年前來的柳州,三年前,我也如那些百姓一般,可如今,不說如何富裕,至少生活安樂,有吃有喝,若是遇到了惡人,我第一個反應,便是報官,要是看到了什麽不平之事,我也敢站出來,三年,隻是三年而已,我便從一個每夜都餓醒的丫頭,長成了如今這般。”
    “我如此,為何旁人不能也如此?”
    小錢道:“我要將這一路見聞記載下來,還要將柳州城的事例一一對應。”
    “這鄴城路有腐爛屍,卻無人收斂,我就要寫柳州城若有無名屍,官署不光會收斂下葬,還會查明身份,盡可能通報屍首家人。”
    “那白鶴縣官吏肆意毆打百姓,搶走百姓家中牲畜,我便要再寫柳州城中,官吏和善,從不拿百姓一分一厘,若有收了賄賂,百姓告狀,官署當即會處理,且不會怪罪百姓。”
    “那天闕城中,賦稅嚴重,我便要寫柳州城中收稅簡單,有各種糧具可便宜租用,官署還會派農官幫人種地,普通百姓單單隻是靠著種田,一年下來也能盈利,能在過年過節時,上街買一些頭繩給家中女兒。”
    “我文筆一般,隻以自己的視角來寫,若書能出版最好,若是不能出版,我就自己背下來,每次出外差的時候,就散給當地的老人,說書人,隻盼柳州的事多傳遠一些,他們覺得沒了活路的時候,還能知曉,有柳州城這一處活路。”
    隊長一時竟聽得怔了。
    隨後,她猛然起身,嚴肅恭敬的對著小錢一拜。
    小錢原本說的慷慨激昂,被這一拜倒是弄的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起身攙扶。
    “隊長,你這是做什麽,怪嚇人的!”
    “該拜,該拜的。”
    隊長甚至用上了敬語:“我便是聽了柳州城的好,才奔來柳州的,但那也是親戚寫信來給我,其實我那親戚信中寫的也不詳實,隻說好,卻也說不太清楚好在哪裏,可我信親戚,便來了,可您這書寫出來,天下人便都能知曉柳州城的好,具體好在哪裏,天下的苦命人,也能來上不知曉多少人。”
    “若此事能成,您功德無量啊!”
    小錢實在是不好意思,好說歹說,將人扶起來了,其他信使們見到這邊的動靜,也圍上來看,聽隊長如此如此激情講了一遍,也很是激動。
    他們都出身平民之家,來柳州的原因各式各樣,但若是在未來之時,看到或聽到了這樣一本書,必然是心生向往的。
    到時候有人因為這些書來了柳州,找到了活路,那可不就是功德無量嗎?
    再加上,小錢還是自己的同事,這種激動,就更加多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還是有很多艱辛,也有一些危險,都被信使們化解了。
    隻與之前悶頭趕路不同的是,這次的他們,一邊趕路,一邊回憶著曾經見過的某某地某某讓人難受的事,講給小錢聽,讓她寫在書中,也算是盡了一份力了。
    待日後此書若能出版,也能跟親朋好友吹噓一兩句。
    信使們過了雪蘭縣,又走過蒼梧城,再過鄞州,興洲,一路上通過柳州的驛站換過幾次馬匹,住過客棧,睡過野外,夜間點起篝火,拔刀嚇退狼群,日間匆促趕路不敢歇息。
    有驛站幫忙補給,雖大部分時間走的是陸路,中途也去往各地碼頭,找到柳州商船,走過一段水路。
    一個半月的時間,這封信便送到了柳意手中。
    柳意拆了信,看著裏麵的內容,卻並不生氣,甚至還笑了一聲。
    係統倒是很生氣:【什麽東西!!一個結了婚的老男人!竟然還好意思說要娶宿主!這種放在話本子裏!就是打臉的炮灰角色!】
    它還是那麽愛看話本。
    柳意這個當事人,反而比係統淡定多了:
    【他說說而已,就算是萬得番真的這麽想,那又如何?】
    憤怒的係統呆了一下。
    【他是能飛來柳州強娶,還是能我不答應就大軍壓境?】
    係統:【他做夢!宿主你一拳頭打掉他的頭!】
    柳意將信件丟在桌子上:【所以啊,他寫這封信來,對我來說,除了讓我不高興一下,別的什麽都做不了。】
    而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不高興,是這世間最虧本的事情。
    尤其是,這個人其實根本沒什麽影響到她實際的本事,隻是嘴上嗨一下而已。
    【對他來說,這封信的作用,也不是為了得到我的憤怒,果然與我猜得沒錯,占據了個好地方,但很難往外擴出地盤的萬將軍,想要揚一揚自己的聲望了,我柳州,就是他選定的那個,被他踩在腳下,好得一揚聲望的墊腳石。】
    還有什麽,能比一個離得遠,看似軟弱,勢力有些低微,但偏偏在外有些名聲的城市,適合做墊腳石呢?
    係統聽不太懂,但與宿主同仇敵愾:【呸!癡心妄想!】
    柳意又笑了一聲。
    看著桌上的信件,就像是在看一個會下蛋的金雞。
    【不用擔心。】
    係統聽著覺得宿主不像是會吃虧的樣子,這才放心:【那宿主,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接下來啊……】
    柳意在桌子上選了選。
    一大摞的文件,嗯……撿起來有點麻煩。
    銅製的印章,這玩意挺重要的,別再弄壞了。
    焚香的香爐,還燒著呢,會容易燙到皮膚。
    最終,柳意的視線,落在了一個筆筒上。
    這筆筒的材質是石頭,不是人雕刻出來的,而是天然形成,柳意去打獵的時候,在山裏撿的,剛剛好可以放下現在改良過的柳州筆。
    她幹脆帶了回來,當筆筒用了。
    這種石頭的材質,還挺堅硬的,摔一下,應該不要緊吧?
    柳意一邊想,一邊把筆筒拿了起來。
    掂量了一下覺得可以,然後猛地摔在地上。
    屋內屋外守著的侍衛文官,突然聽得砰一聲響,像是什麽重物落地。
    正在埋頭工作的官吏,與門口的侍衛趕忙快步進來,卻見屋內隻有州牧大人,臉色難看,撐著桌麵。
    那重物,一看就是州牧大人自己摔下去的。
    眾人心中一驚,下意識恭敬低下頭。
    州牧大人向來如同春風化雨,少有怒意,如今這般,也不知道是何緣由。
    正想著,便聽到了州牧大人冷冽的憤怒聲音。
    “豈有此理!!”
    “賊子安敢辱我!!!”
    係統看的一愣一愣的。
    說話的聲音,都小心翼翼了許多:
    【宿,宿主,你不是不生氣嗎?別生氣了,生氣傷身,對身體不好。】
    柳意回它的聲音,卻十分平靜:【假的。】
    【我生不生氣是我自己的事,但有的時候,柳州,是需要州牧生氣的。】
    【萬將軍認為,他需要一個墊腳石……真巧,我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