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裏安沒有回頭。
    他的目光依舊投向窗外，仿佛要看清每一滴雨珠的軌跡，又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良久。
    古德裏安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疲憊。
    “毀滅沒有意義。”
    菲亞梅塔冰冷的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
    她並不理解元帥的用意，但沒有出聲質疑，隻是安靜地站著。
    身為軍人，服從是她的天職。
    “第一次公司戰爭爆發時，我臨危受命接過軍用科技 ceo 的職位，至今已十六年。” 古德裏安的聲音很平緩，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往事。
    “當時首長交給我的任務，便是抵禦新世紀。”
    “我雖阻止了戰爭規模再次擴大，卻沒能徹底打消他們的野心。”他頓了頓，繼續道：“如今，總算有人替我完成了這份任務。”
    古德裏安轉過身，目光落在菲亞梅塔身上。
    那眼神中沒有了往日老謀深算，反而流露出一種深沉的釋然與厭倦。
    “新世紀已經煙消雲散。我的任務，某種意義上，已經結束了。”
    古德裏安聲音沒有波瀾：“用毀滅一切的方式，去對抗一個已然統一了浮島的新秩序？那不是在扞衛任何東西，那隻是……失敗者的瘋狂和怯懦。我古德裏安，還不屑於此。”
    “元帥，請振作！”
    菲亞梅塔看著元帥身上心氣盡去，情緒不由得有激動起來，聲音拔高：“現在的軍用科技需要您！請告訴我，現在該怎麽做？”
    古德裏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但這一次，越過了密特拉的黑色方陣，投向了更北方，那片被無盡雨幕和海霧籠罩的方向。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悠遠，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
    “我有些懷念在鎮北城的日子了。”
    古德裏安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掩蓋：“至少那時，敵人是明確的海獸，槍口指向的方向，是為了守護身後的人民，簡單而純粹。”
    菲亞梅塔沉默著。
    她知道元帥的過去，知道鎮北城對於這位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老將意味著什麽。
    那裏曾是軍用科技最堅固的盾牌。
    也是古德裏安軍旅生涯的起點和榮耀所在。
    “元帥，您的意思是？”
    菲亞梅塔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古德裏安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像是一種找到了歸宿的決意。
    “陸傑會讓這片土地走向新的未來。”
    古德裏安看向菲亞梅塔：“我們無法改變敗亡的命運，卻可以為自己選擇最後的結局。”
    他抬手指向北方，聲音斬釘截鐵，為自己下達了最後一個任務：“前往磐石要塞，收複鎮北城！”
    “那裏是軍用科技的恥辱，也是無數犧牲將士的埋骨之地！”
    古德裏安說：“與其在這裏為了早已失敗的局麵按下毀滅的按鈕，不如拿起槍，回到我們軍人本該在的位置上，回到戰場的最前線！”
    他看向菲亞梅塔，眼神灼灼：“這才是軍用科技……應有的結局。”
    菲亞梅塔看著她的元帥，看著他眼中重燃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為了權與利。
    而是為了最純粹的軍人的使命與榮耀。
    她冰冷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菲亞梅塔沒有任何猶豫，立正，行禮，聲音清晰而有力：“明白，元帥！軍用科技全體，聽從您的指令！”
    古德裏安臉上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
    他最後看了一眼控製台上那象征著毀滅的紅色裝置，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
    古德裏安大步走向指揮中心出口，拿起旁邊衣架上掛著一件略顯陳舊的軍用科技將官大衣披上。
    大衣肩章上。
    還帶著一絲鎮北城特有的硝煙氣息。
    “走吧，菲亞梅塔。”
    他的聲音恢複了力量，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我們——”
    “一路向北！”
    門在他身後開啟，風雨聲瞬間變大。
    古德裏安和菲亞梅塔的身影一前一後，步入了新浦城冰冷的雨幕中，向著北方，向著那片已被遺忘的淪陷之地，堅定不移地走去。
    指揮中心內。
    那孤零零的紅色發射裝置，最終黯淡下去，如同一個被徹底遺忘的舊時代墓碑。
    而城外。
    黑色的潮水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平靜地湧入這座不再設防的軍事重鎮。
    新浦城，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而它的舊守護者，則選擇了另一條通往終局的戰場。
    ......
    李氏醫學院，教室。
    擬態陽光透過寬大的窗戶，在攤開的電子課本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講台上。
    教授正深入淺出地講解著某個複雜基因片段的剪切與重組原理。
    台下。
    學生們或凝神細聽，或奮筆疾書，或……神遊天外。
    呂誠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支著下巴，目光落在窗外。
    細雨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敲打著玻璃，蜿蜒滑落。
    他的神念與密特拉交互，如同無形的蛛網，早已覆蓋了整個浮島，清晰地感知著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劇變。
    密特拉無聲接管最後一座邊陲小城的防禦節點。
    淮安的行政指令化作浩渺的數據流，瞬間抵達浮島每一個角落。
    工廠恢複生產，學校重新開課。
    新的律法和政策開始像血液一樣流入社會的毛細血管。
    極北之地。
    北極聯合艦隊的指揮中心內。
    來自浮島的公告引發了短暫的沉寂，隨即是加密頻道的激烈討論。
    南極冰原之上。
    新美國的智囊團緊急評估著浮島易主帶來的地緣政治變化。
    喜馬拉雅山脈。
    流浪者營地的長老們則對著那份公告沉默良久，最終隻是將代表浮島的棋子，從割據區域，移到了標注著淮安的龐大版圖之上。
    舊的時代徹底落幕，新的秩序已然降臨。
    而他，主導了這一切的陸傑，
    此刻卻坐在大學的教室裏，聽著關於基因編繹的理論課。
    就在這時。
    呂誠放在桌下的私人通訊器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他指尖在平板邊緣一劃。
    一個極小的虛擬接聽界麵投射在他的視網膜上。
    “說。”
    “老大。”
    韓紹元的聲音傳來：“全境接收初步完成，秩序平穩過渡。”
    “浮島政權承接儀式，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時間定在2169年1月1日，地點在國會山。這是流程草案，您過目。”
    一份詳細的全息流程說明發送到呂誠的終端上。
    彩排、安保、媒體、受邀名單、演講詞……
    事無巨細。
    呂誠隻是掃了一眼，目光最終落在【出席人：陸傑】那幾個字上。
    要用真實身份嗎？
    “老大？”
    韓紹元見他沒有立刻回應，詢問了一聲。
    呂誠收回目光。
    還是算了，就讓陸傑，成為一個永遠的傳說吧......
    “知道了。”
    他語氣平淡如常：“我會準時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