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梨衣忽然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睜開眼，是一張滿覆龍鱗的堅毅麵龐。
    就像個怪獸一樣。
    在很多個情人酒店的夜裏，這個人就躺在房間的另一邊，和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但怪獸降臨了。
    “不要害怕，我來了。”路明非輕聲說著，暴雨也掩埋不了他的聲音。
    他知道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
    他總是需要被人推一把，就這樣吧，屠龍也好，什麽都好，他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抉擇意味著必須要從兩個艱難的決定中選擇一項，至少要選擇其中一項。
    不管對錯，而不是像個廢物一樣什麽都不做。
    路明非抱著她，在雨夜裏行走。
    道路在他眼中匯聚，他停在一間打著瑩瑩燈光的店鋪前麵。
    意外的，這裏已經沒有路了。
    這間店鋪，仿佛就是最後的目的地。
    在這個即將被海嘯和火山吞沒的城市，居然還有著一間小店開著，散發著淡淡的溫馨燈光。
    一抹聚光燈從店鋪的玻璃打下，照在麵朝路明非的玻璃展櫃裏，那個模特的身上。
    路明非忽然笑了。
    他溫柔的放下懷裏懵懂的女孩。
    “等我一下。”他輕聲說。
    隨即又忽然低聲自語：“謝謝你，周嵐老師。”
    店門口停了一輛機車，紅白兩色的塗裝，車座上放著一支錄音筆。
    這是路明非為數不多的認識的機車。
    鈴木rg500，很老的車，也出現在一部很老的港片裏，是四天王之一劉德華主演的愛情電影。
    故事裏劉德華主演的小混混愛上了富家千金，在最後一無所有快要死的時候頭破血流的開著這輛車，打碎了婚紗店的玻璃，帶著心愛的女人逃離這個世界。
    而麵前，潔白的婚紗在聚光燈下熠熠生輝，衣架模特微微仰頭，像聖母瑪利亞憐憫眾生。
    男孩要怎麽才能成長成為一個男人。
    答案很簡單。
    路明非後退了兩步，借著步子猛衝，一腳踢碎了玻璃外牆，漫天的碎片如蝴蝶在空中飛舞，他取下了那件婚紗。
    “真好啊。”他忽然感歎，滿是慶幸，“還好今天穿了西裝。”
    機車在雨夜裏轟鳴。
    那支錄音筆被放在西裝外套的胸前口袋裏，一分鍾之前，路明非按下了它的按鈕。
    意外的是，裏麵是一首歌。
    八十年代的日本歌手小田和正，在1991年為一部火遍全世界的電視劇創作的，名為《突如其來的愛情》的單曲。
    那部電視劇的名字，路明非記得很清楚。
    《東京愛情故事》。
    大叔的溫柔嗓音緩緩圍著這輛鈴木rg500流淌，雜糅著呼嘯的風聲，縹緲的像是坐在遠離東京的列車裏。
    “……僕は忘れないこの日を君を誰れにも渡さない。
    ……在這無法忘卻的日子，絕不將你交給別人。”
    “君のためにつばさになる君を守りつづける。
    多想為了你生出雙翼，緊緊將你守在懷裏。”
    “やわらかく君をつつむあの風になる。
    或化作那縷縷清風，時時刻刻撫慰著你。”
    ……
    歌與風和鳴，繪梨衣細細的撫摸著身上的白色婚紗，懵懂的眼神帶著一絲小小的喜悅。
    她見過這種衣服，在明治神宮裏，穿著西裝的男人挽著女人的手臂。
    那時候就是這種衣服。
    潔白的，像在天空飛行的白鴿。
    她覺得自己真的在飛，橫坐在機車的後座，她一隻手懷抱身前的男孩，一隻手高高的揚起戴著白色蕾絲袖套的手臂，嬌小的手掌探進雨幕裏。
    帶著一點點的涼意，但心裏卻奇怪的暖乎乎的。
    她喜歡這種感覺。
    就像不久之前，男孩誤打誤撞的走進她的房間。
    路明非沿著來時的路疾馳。
    這輛鈴木rg500被他暴力的催動到了極致，超過一百五十公裏的時速朝著多摩川前進。
    他低伏身體，道路重新匯聚，機車衝進了暖黃色燈光的隧道。
    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仿佛在為他開路，擁擠的人群和汽車朝著兩邊分開，為他讓開紅毯，身後的女孩在他背後的西裝上寫著字。
    第一個單詞是英文，那是他在女孩那兒的名字。
    緊接著輕輕一點，路明非驀然一笑。
    真是個較真的傻瓜，就連逗號也要寫出來，他想。
    後麵是三個字，一筆一劃，路明非感觸得到。
    “SakUra，最好了。”女孩用自己的方式無言的說。
    路明非雙手緊緊握住車把，機車的轟鳴聲雷霆作響。
    隧道裏，他朝著密密麻麻一路向西逃亡的人群，帶著屬於他的女孩反向而行。
    人與車的洪流裏，他像一顆倒走的星。
    這是一場公路婚禮。
    男孩將在這場婚禮中蛻變成真正的男人，成為合格的代行者。
    真正的男人不會在抉擇中遲疑，是屠龍還是保護女孩，在這兩個選擇之外，還存在一個隻有男人才會做的選擇。
    他要帶著新娘，駕臨名為紅井的戰場。
    路明非終於衝出了隧道，衝進暴雨的夜裏。
    疾馳的機車像一把名作青春的刀，銳利的切進風牆，路邊的景色倒退，像穿越了時間。
    迎麵而來的暴雨在機車的擋風玻璃上撞碎成晶瑩細碎的水珠，拖拽出長長的蜿蜒淚痕。
    繪梨衣擦拭著眼眶，淚珠也同樣飛進了雨幕之中，彌漫成長長的晶瑩絲線，她雀躍的揚起手臂，把蕾絲的婚紗袖套高高丟向天空。
    雷霆劃破夜幕，如教堂鍾聲般轟鳴。
    多摩川區的紅井裏，八首的神明終於在蘇醒之後被控製，幕後推手，赫爾佐格的狂笑聲充斥了井底。
    一切都要結束了。
    猛鬼眾會把他欽定的祭品帶來這裏，那聲音已經在不遠處的雨幕裏響起。
    日本分部蛇岐八家的王，源稚生手持雙刀半跪在地，他的弟弟風間琉璃絕望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下一刻。
    那輛鈴木rg500暴躁的衝入腹地，赫爾佐格臉上的笑容凝固。
    祭品已經抵達，但卻是穿著婚紗。
    “所有人退後！”
    路明非熄火停下，龍化的身軀牢牢的站在紅井前。
    雨幕中。
    神明麵前，他猶如中流砥柱。
    他穿著西裝，渾身染血，護住身後的白鴿，埋骨之地變成執行婚禮的教堂，來賓早早入座。
    而這一刻。
    男人也終於帶著他的新娘，駕臨戰場。
    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一個擁有力量的男人。
    即便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所謂神明和陰謀家。
    也遠遠不行！
    與此同時。
    遠在天穹，兩位惡魔靜立世外，彼此對視了一眼。
    合格的代行者，已然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