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續伸手接住喜喪爆竹燃盡後的紙灰，灰燼在手中留下一道痕跡。
    “幻境終歸為假，我會出手，讓喜喪繼續。”讓這場喪禮在幻境裏熱熱鬧鬧辦完，給那些陳年舊事畫個新的句點。
    一紅一白。
    穿舊衣的丫鬟提著自己帶來的紙錢香燭，離靈堂越近，哭腔越壓不住。紙錢不多，走一路撒一路，算是給亡人送行。
    這丫鬟知不知自己在哭誰？花戎戎沒來由地想著，大抵是不知道的。丫鬟說老爺待下人好，卻沒說過誰待下人不好。
    錢家人又知曉死的是誰嗎？錢家老爺蜷在錢少爺的軀殼裏，走在錢夫人身後，人群中最中心的位置，被簇著，擁著，滿目都是紅的，一步一挪往前走。
    像在給過去的自己餞行，又像恍惚回到入贅錢府那日，大紅喜服裹著他，多好的年歲，多沉的金銀。像是把整輩子賣給了錢宅，未料想死時也是這般紅彤彤、笑盈盈的。
    下人們接連死去早磨光了錢夫人眼中殘存的那點悲戚，人人都盼著喪禮快些結束，盼著棺中屍首早日入土。
    偏偏天不遂人願。
    錢家人勉強進了靈堂便亂了套，屍臭撲麵而來。負責換冰的下人臉色煞白，半夜才趁黑換了新冰，專等今晨下葬，怎會一夜之間爛出這般氣味？
    最前頭的錢夫人哪遭過這種罪，早被人攙到邊上吐起來。柳續雖封了嗅覺，仍能察覺異樣，並指掐訣對著幻境裏的虛影施法。
    花戎戎本不願隨丫鬟走正門進靈堂，偏偏柳續在此處停了腳步。
    她見柳續掐訣念咒，便知幻境中情況有變。
    花戎戎隨手扯下福壽全歸匾額邊褪成灰白的布條，用靈力將布條鋪成一條小徑，好讓丫鬟和自己有塊幹淨落腳地。
    那邊柳續施法封了眾人嗅覺。錢家人仍鬧哄哄亂作一團，有人使勁吸了吸鼻子，發覺聞不著臭味，立時歡天喜地朝柳續道謝：“仙子法術當真了得，揮揮手便去了這院中腐氣。”
    柳續搖頭，並不解釋自己隻是封了眾人嗅覺。
    喜喪繼續，棺蓋早已合嚴，經了方才那出，再無人提瞻仰遺容，隻管催著抬棺人起杠，吹吹打打，擁著棺材在鮮花爆竹裏往前走。
    一真一幻，爆竹炸開的紅紙屑漫過虛與實的邊界，與丫鬟撒的紙錢疊在一處。花戎戎掐訣讓棺材浮在身前不遠，由丫鬟引著往前行。
    明明處在不同年月，新舊兩具棺材卻裝著同樣的人，行著同一條路，素白與豔紅相錯，悲聲與喜樂相疊。
    花戎戎隨丫鬟行至錢家祖墳，見丫鬟紅著眼眶回首點頭，便施法落棺。墳坑早年間就挖好了，塌了不少積土，顯是當年錢家人沒來得及安葬。
    她掐訣喚起未塌盡的積土，就要往棺上覆。
    土未落定，變故陡生！
    花戎戎不知道古代棺材要釘棺釘，柳續也沒來得及尋釘子，兩人眼睜睜看著錢老爺的腐屍揭棺而起，碎肉一塊塊往下掉。
    幻境刹那崩散。
    “臥槽你爹！”花戎戎看著老頭沒剩幾塊肉的骨架搖搖晃晃站起來，脫口罵出了聲。
    那邊的丫鬟已經嚇傻在原地，偏偏離錢家老爺的腐屍最近。花戎戎當即伸手要把丫鬟拽回來，柳續卻先一步按住她手腕。
    花戎戎沒理會這莫名其妙的阻攔，臂間金綢應念而動，直直朝著丫鬟卷過去。
    柳續動作比她更快，惟尊酒液從袖口飛出，原本無形的黑氣凝成實體，嚇得花戎戎定在原地，金綢失了心念牽引，軟綿綿垂落下來。
    花戎戎不過怔了一瞬，回神後仍要催動金綢救人，柳續的劍陣卻像早料到她的動作，搶先罩住丫鬟。那金綢叫劍陣威勢一懾，灰溜溜縮回花戎戎臂彎。
    錢老爺身上的黑氣不斷翻湧，屍骨明明又脆又軟，卻硬生生被魔氣裹脅著向前蠕動，沾著屍水的碎骨直往兩人麵門撲來。
    花戎戎想施展幻術，卻發現對方像遊戲裏無法鎖定的目標，金綢方要出手又被柳續截住：“法器莫沾魔氣。”
    柳續一句話就掐滅了花戎戎所有後招，金綢也好飛鏢也罷，竟尋不著不觸魔氣便能傷敵的法子。
    花戎戎隻恨自己手中無劍，偏偏儲物鈴裏的石中劍沉得隻能當重劍使，別說劍氣，連正常揮動都費勁。
    柳續手中劍氣未歇，眨眼間便將錢老爺的屍身削成碎塊，誰知魔氣失了屍骨束縛反而愈加猖獗，凝成濃稠霧狀，盤桓在劍陣周遭遊弋，驚得丫鬟厲聲哭叫。
    花戎戎眉頭一擰，當即掙開柳續的手往丫鬟那邊衝，她料到柳續要攔，搶在對方出手阻攔前開口：“人是我帶來的，總得全須全尾送回去。要不是我，人家這會還在家吃香喝辣呢！”
    她語氣堅定，手上法決掐得愈發急促，手上泛起微弱的靈光。金綢飛鏢用不了，幻術對魔氣又無效，花戎戎便挨個試起最基礎的五行法訣，金木水火土輪番往黑霧裏砸。
    見花戎戎執拗，柳續眉頭微蹙：“沒用的，魔氣已然化詭。”
    鬼？
    花戎戎手上法決不停，隻當她在唬人：“魔氣還能變鬼了不成？”
    柳續搖頭：“被魔氣蠶食的事物會顯鬼怪之相，因有別於鬼修，故稱詭。”
    花戎戎顧不上深究詭與鬼的區別，心裏隻惦記著救丫鬟。剛想質問柳續，抬眼卻見柳續麵色白得嚇人。
    她心裏犯了嘀咕，剛要張嘴問話，卻聽腦中係統急急發話【宿主，你還說自己閱片無數呢！】
    【哪個仙俠劇的劍陣不是眾人合力施展？現在柳續一個人撐起劍陣，先不說她修為多逆天，光耗的靈力就難以估量，要不咱們別救了吧……】
    ？！
    這怎麽行！
    事情越拖越麻煩，柳續顯然不會放手，丫鬟又不能不救，她索性橫下心，決意以身犯險。
    想著自己是穿越者，死了說不定能回家，就算真死在異界，用命換丫鬟平安也算值當。丫鬟是凡人，還是被自己牽連進來的，折在這實在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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