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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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歆捧著瓷瓶邁出玉京堂大門。
白漁看著她的背影直咽口水:“她好香,她肯定好吃。”
唐歆一離開玉京堂的大門,白漁就“噗”的一聲縮水又變回了女童模樣。勉強支撐的人形雖然沒了,但她圓鼓鼓的臉上滿是得意。
她就知道,見到她的化身之後,唐歆身上的香味會更濃,為了結出更好吃的果子,浪費一點修為也是值得的!
白漁正自滿,扭頭一看捧場小郎不在,她蹙蹙眉尖兒:“葉飛光?你人呐?”
掌櫃的都賣完藥了,夥計還不趕緊出來登記客人姓名和購買藥品?
葉飛光自後堂走出,他目光微斂,神色肅穆,耳尖卻有幾分紅暈。
方才白漁就在他眼前化身為少女,若是過去,化身也就化身了,憑他的修為是看不清她化形的細節的。
可他苦修百餘年,天務員級別每升上一級,發放的福利金丹也會跟著升一階,有金丹加持,修為一日千裏。
背轉過身也已經來不及了,雖隻有一瞬,卻將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活著時候就過目不忘,更不必說行修之後,隻得趁著白漁賣藥,到後堂看修竹靜水,平複心潮。
白漁看葉飛光舉止奇怪,問他:“怎麽啦?你餓啦?”
話一說完白漁“啊”的出聲!
葉飛光是她從水裏撈出來的魂魄,新鮮剛死的時候撈的,魂魄齊全,沒受各道各鬼的欺負,她一直好生將養著。
給他安墳辦喪,給他香火錫箔。
她頭一次養鬼沒什麽經驗,葉飛光又是第一次死,隻知道要給鬼燒香燒元寶,燒了香火卻沒燒名牒。
葉飛光就那麽“餓”了好久,餓到鬼身都淡了,她才發現原來香火沒到賬!
頭回養鬼就差點把鬼養死。
從此葉飛光喂她,她喂葉飛光,怎麽醒來之後竟然給憂愁忘了!
“香蠟呢?元寶呢?”白漁短腿在玉京堂裏忙忙碌碌四下裏翻找,“你餓了一百多年,你怎麽不跟我說啊!”
白漁知道餓的滋味,大河裏強大的妖精那麽多,她還是小魚妖時並不能時時吃飽,是以修成大妖也沒改掉好吃的毛病。
一不小心餓到了葉飛光,哪怕她是大東家,也覺得對不住小夥計。
哪能光讓夥計幹活,不讓夥計吃飽呢?
白漁從百眼櫃深處找到了葉飛光的牌位,牌位是她親手雕刻的,那時她還不怎麽會寫人字,用的是水族文字。
金貴的沉香木牌子上,一串由大到小的水泡泡,水族文字,一般的妖精鬼怪還看不懂呢。
白漁撩起的袖子擦幹淨牌位,翻出小篆香爐,找出紅珊瑚線香。
她先在香爐裏盛滿珍珠,又搓了搓金線香,才剛耗費過修為化身,此時依舊痛下血本,抽出一點靈力,點燃線香。
金香也是白漁特製的,葉飛光是水鬼,她在香中加入更多水生香料製香,對他的鬼身有好處。
線香一燃,輕煙嫋嫋,滿堂香煙都往葉飛光所站的位置飄去。
白漁眼睛緊追著煙絲,直到看見煙絲一縷縷鑽入葉飛光體內,她這才大鬆口氣:“好啦好啦,你快點吃罷。”
葉飛光雙掌輕握成拳,他早已不用吃香火來維持魂魄不散了,現在這些香對他就像活人喝一瓶功能飲料而已。
“你休眠之前燒了那麽多,我並不餓。”他如此說。
白漁受雷擊支撐不住時,還拖著身體不斷點香,眼睛裏含著淚花:“葉飛光,你要是餓了,就去搶點香火來吃。”
他還沒去搶,她就已經受不了,覺得太委屈他,她不是個好東家。
也正是那時,葉飛光決意去考天務員。
考上天務員,天庭自會發放功德薪資和福利金丹,再也不用消耗她的修為來保住他的魂魄。
葉飛光原本在看到白漁110的身高後靜如止水的心潮,又在她著急忙慌為他點香時,澎湃又起。
“不餓又不是飽!”白漁揮起袖子扇風,把煙絲往葉飛光身上趕,“你多吃點,吃飽點,我還得修好多年呢!”
掉的修為得補回來罷?她還想到處去看看現在的人間!
“好。”葉飛光笑著頷首,他雙目一闔,盡力吸入香火煙絲。
等煙絲散盡,白漁還不放心,她擺弄著葉飛光的手,仔細看他有沒有“實心”一點,葉飛光忍耐著不抽回手,目光投到別處:“這藥對她當真有用?”
又一春透支的其實是人以後的青春。
白漁看了半天,覺得葉飛光這會就是實心的,這下終於安心了,撒開葉飛光的手說:“她的欲望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白漁望向百眼櫃,目光從八仙果看過去,八仙果對唐歆沒用。
人類女子越是吐露愛意,人類男子就越是不當回事。
除非唐歆剛才買下的是“藏睛貼”或是“定光貼”,偏偏唐歆隻想要變年輕。
人類總覺得四十歲後就青春不在,並不如此。
用了藥霜之後,唐歆會瞬間年輕十歲,但那是用她四十歲後的活力來換的。四十歲後,她將會比同齡人老的快一些。
葉飛光指尖蜷起,定住心神。
他卷上衣袖接過藥冊,一麵錄入藥品,一麵問白漁:“今晚鎮上有遊龍燈會,你想不想去外頭瞧瞧?”
現代人的戀愛教學上說,談戀愛要投其所好的約會。
“燈會?現今又是太平盛世了?”隻有太平盛世才有熱鬧燈會,白漁活了千年,看過的燈會兩隻人爪子就能數得過來。
前五百年苦修學藝,除了防著被大妖吃掉,還得防著道士、和尚、捉妖師。後五百年她終於小有所成,可人間總是戰火不斷。
太平盛世滿打滿算隻有寥寥百年而已。
葉飛光看她驚異的模樣,忍耐不去摸的她發頂:“而今是千年都不曾有過的盛世。”
“要去!要去!”
白漁以欲為食,又豈會是個安守本份的清靜性子,她好吃好玩好樂,有好熱鬧瞧必然要去。
既要去燈會,那就更得打扮打扮。
“一百年了,如今的人怎麽還穿以前的衣裳?”人性是極擅變的,她在深水裏修個幾十年再上岸,衣著立時就能被人看出破綻。
剛修出人身時,差點因為衣裳不對被捉妖師捉住。
此後白漁就格外小心,上岸前都要找一處大石,仔細看過浣衣女們的衣飾再行變化。
之前看簡楠的穿著,她確定人又換了衣裝,可唐歆怎麽還穿著一百年多前的衣服?
“現在的人什麽衣裳都可穿,唐時宋時,明時清時,不管穿什麽都無人會大驚小怪。”葉飛光說著,白漁向他張開胳膊。
他很是順手將白漁托起來,讓她坐在他的肩頭,扛她回房間打扮。
白漁興致極高,她化出水鏡,摸出她的百寶盒子,琉璃赤珠,珊瑚瑪瑙,全是她攢了千年的寶貝。
從盒子裏撚出一片魚鱗,隻消注入一絲法力,魚鱗就變成一身明製紅裙。
裙上盤金疊彩,裙尾處遊著兩條金魚,昂首擺尾。
白漁在水鏡前擺弄那些珊瑚珍珠,葉飛光在她身後拿出飛符發消息:八區今夜由我巡查。
工作組群裏很快回複了一長串的“收到”。
葉飛光收符入袖,看白漁一手珊瑚,一手珍珠選不出要戴哪隻,指指珊瑚的那一朵:“這個,這個襯你。”
白漁頗有些躊躇:“我如今道行不比當年……”萬一被別的大妖盯上她的金果怎麽辦?
“而今盛世,三界法度嚴明,不須害怕。”葉飛光把紅珊瑚夾子夾在她頭發上。
怎麽會有妖怪敢欺她呢?沒有的。
……
白漁坐在葉飛光肩上出了門。
剛走出玉京堂的巷子,迎麵就見街上的女孩兒們穿著唐宋明清各個朝代各種款類的衣裳,白漁左張右望,還真是穿什麽的都有。
葉飛光走出小巷不過十幾步,白漁身上衣服就變化了兩回。
她一下給裙子添串金邊,一下又給領口裙擺多加幾顆珍珠。還不知從哪順了根糖葫蘆吃,這東西倒是幾百年不變。
葉飛光沒有換衣,他還穿著白漁熟悉的那件水青色長衫。
長街兩邊各色彩魚燈懸空遊動,時低時高,“遊”出古鎮,“遊”向大湖。
白漁看鎮上處處都是她的圖騰,滿意頷首。
魚從古時就是富饒繁茂的象征,商鋪前麵懸魚,自然八方來財,盛世的人果然聰明許多。
“這麽多燈?怎麽沒有火哇?”
“這些都是通電的。”
“通電?”白漁吃驚,“電母給通的電?”
葉飛光忍俊,白漁睡時,人類還在點蠟燭呢。
“不是,是電工通的電。”
電公?白漁不解,她隻知道雷公,就是雷公劈掉了她八百年修為。
路人聽見,都以為是爸爸在跟女兒在對話,爸爸英俊,女兒可愛,拍下來是能上某音熱門的那種。
還真有人偷偷拿出手機拍他們,等到人走遠了,點開一看拍下來的全是糊圖,根本就發不出去。
葉飛光扛著白漁走上風雨廊,百米長的廊下掛滿彩燈,各色彩燈之間還掛著一句又一句的古詩詞燈。
白漁像個初學字的小兒,她別的不看,專挑有“魚”字的詩詞念叨。
“但愛鱸魚美?”鱸魚憑什麽美?
葉飛光隻好解釋:“這是稱讚鱸魚味道鮮美的意思。”
“哦!”白漁點點腦袋,認可這句,鱸魚確實好吃,還在河裏的時候她可沒少吃,但要說好吃,還是小蝦子最好吃。
“鶯……鶯……”她跳過那個字,直接念後一句,“魚遊春水。”
魚不光遊春水,夏水秋水冬水都遊,不遊的魚那不就是死魚了嗎?
葉飛光沒奈何,他倏地想到一句,指上輕輕一點,長廊花燈下便多出了一行詩詞。
白漁果然看見那句,她脆聲念出:“一種愛魚心各異……”雖然有愛魚兩個字,但還有心異兩個字。
什麽意思呢?雖然愛魚但有異心?葉飛光會有別的東家?
葉飛光雖瞧不見白漁臉上的神情,但她擱在他肩上的腳不晃蕩了,他大概猜到她沒看懂。
輕歎一聲:“一種愛魚心各異,爾來垂釣我施食。”
白漁懂了,小手摸住葉飛光的耳朵:“對啊,你喂我,我喂你啊。”
不然他這麽多年香火是白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