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浮屠塔(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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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嗩呐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送親的隊伍抬著一頂小轎,搖搖晃晃行走在濃重大霧中。
    一陣陰風吹過,掀起喜轎的簾子。
    “吉時已到,請新娘子落轎。”
    祝之漁深吸一口氣,捏緊項鏈緩緩走出喜轎。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槐樹林,樹梢間有什麽影影綽綽,隨風飄動。
    祝之漁走近幾步,心跳陡然加快。
    每棵槐樹上都吊著頭頂紅喜帕、身穿嫁衣的新娘,她們手腕上係著褪色的合婚庚帖,寒風刮過叢林時,幹枯的身體便在夜色裏輕輕晃動。
    “一拜天地——”
    紅綢突然纏住祝之漁的腰肢,將她吊至高高樹梢。
    祝之漁拚命掙紮,卻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祝黎。
    但她依然看不清祝黎的麵孔,同樣,祝黎望見她時也隻是驚奇地問:“你也是被綁過來做新娘的麽?”
    “嗯。”祝之漁變換聲音回應她一聲,繼續低頭想辦法解開束縛身體的紅綢。
    累出了一身汗,紅綢仍緊緊捆在腰間。
    唉,要是手裏有件利器能割斷綢帶就好了。
    祝之漁正思索著,餘光忽然瞟見祝黎的佩劍。
    “姑娘,你……不打算解決一下眼前的困境嗎?”
    她記得天鏡宗上下無一不稱讚祝黎修為精妙,然而吊在空中好一會兒,也沒見這位師姐動手。
    “當然,我在等待道侶來救我。”提起仙尊,祝黎瞬間驕傲起來。
    “這群邪祟得意不了太久!”她憤憤地道,“等喻公子來了,定要你們這些邪祟魂飛煙滅!”
    祝之漁迷茫地眨了眨眼:“可是,你有一把利劍啊。”
    她不明白,就這麽坐等男主來拯救嗎?
    “你不懂,每當我遇到危險時,他總會從天而降出手相救的。”祝黎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他舍不得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相信,他很快便會趕來了。”
    可是喻晏川如今在哪裏呢?
    “……好吧。”缺少先天有利條件,祝之漁就拔下簪子按在樹幹間打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累得長舒一口氣,抹去頭上的汗。
    盯著被粗糙樹皮磨得血痕斑斑的雙手,祝之漁扯下喜帕把傷口簡單包裹起來,緊接著將尖銳的簪子刺入綢帶用力一劃——
    布帛“嘶”一聲裂開,她掙脫束縛,摸索著樹幹,小心翼翼往下爬。
    攀爬的過程免不了擠壓到傷口,祝之漁疼得眼眶發酸,每往下踩中一節樹杈落腳,全身都因害怕而劇烈顫抖。
    頭頂傳來祝黎的嘲笑。
    祝之漁緩了緩疼痛刺激出的眼淚,像一隻樹獺抱住樹幹,慢慢仰起臉:“笑什麽?”
    “你太滑稽了。”祝黎止不住笑,“爬樹的模樣很狼狽。”
    “嗯,是很狼狽,”祝之漁坦然,“但是,這樣能讓我活下去。”
    她是大千世界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是和白骨、嬰靈她們一樣不值一提的炮灰。
    小人物沒有英雄救美的機遇,沒有等待男主來拯救的底氣,也沒有一件趁手的仙器,所以——
    祝之漁低頭,看著腳底最後一截樹幹,鬆開手縱身一跳——
    求生之舉,不分高低貴賤。
    她摔落在地,摔得很痛,同神仙飄飄然從天而降相比,的確很狼狽。
    但祝之漁很快爬了起來。
    她不敢耽擱片刻時間,提起裙擺便往林子外逃跑。
    幽幽鬼火在荒山野嶺間不定閃爍。
    祝之漁仰起臉,望見了密林當中一座高塔。塔身由人骨築成,塔簷懸掛的鈴鐺鏽跡斑駁,在夜風中發出詭異聲響。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
    她看到了祝黎等待的仙君。
    白衣劍仙自顧不暇,被陣法困在了骨塔周圍,不得脫身。
    祝之漁避開喻晏川,慢慢轉向另一側。
    甫一轉身,骨塔間突然伸出一隻枯手,擦著她臉頰飛過。
    祝之漁瞬間驚出一身冷汗,緊緊捂住嘴巴,生怕尖叫聲會引出密林中潛藏的鬼怪。
    “地勢又變了,”喻晏川憤恨的聲音傳來,“陰陽陣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生門轉為死門。”
    “陰陽陣……”眼前地形轉瞬間發生巨變,祝之漁惶恐,這個世界太邪門了,連喻晏川這等見多識廣的神仙都破不了陣法。
    “聽著,”項鏈突然傳來寂臨淵的聲音,“我帶你破陣。”
    “我……?破陣?”祝之漁緊張地捏住項鏈,望了望被陣法困住的白衣劍仙。
    “照我說的做。”寂臨淵道,“這是鬼王南柯布下的陰陽陣,你折下最高處那根人骨,反向刺入塔頂。”
    祝之漁望著那森森白骨,害怕地縮回手,又咬咬牙鼓起勇氣,爬上塔頂攥住那根骨頭用力拔出。
    “當啷”一聲,人骨突然蠕動重組,祝之漁麵前扭曲的道路開始變動。
    喻晏川震驚,轉身注視著那麵容模糊的人影。
    “繼續,”寂臨淵提醒她,“塔底邊緣散落一地朱砂,撿起來,灑向那根人骨。”
    祝之漁行動迅速,俯身用枯葉攏聚起朱砂,潑灑開來。
    “你這是要做什麽……”喻晏川疾步趕來,又被變動的地勢阻攔住。
    “別理他,”寂臨淵態度冷冷。
    “骨塔之下埋有骨灰壇,砸碎壇子取出骨灰。”
    骨灰?!
    祝之漁顫抖著手抱住骨灰壇,唇間念叨:“借您骨灰一用,得罪了得罪了,我真的非常抱歉……”
    寂臨淵失笑。
    “不許笑!”祝之漁很慫,又很硬氣。
    她挖出壇子,閉上眼用力砸向地麵。
    “砰”一聲巨響,骨塔開始劇烈震動,鏽跡斑斑的鈴鐺破裂,骨頭散落,塔身轟然倒塌。
    “自己走,不許搭理那個男人。”寂臨淵沉聲提醒。
    祝之漁眼前瞬間變幻出一條道路,她把骨灰壇輕輕放下,又真誠地道了一聲對不起,轉身沿著小路飛跑離開。
    喻晏川猝不及防被倒塌的骨塔壓住,費了一番功夫除去散亂的人骨,等他站起來時,望見了道路盡頭轉瞬消失的身影。
    很熟悉的一道身影。
    喻晏川眸色一沉,有了沉重的危機感。
    她是誰,為什麽能輕而易舉破解陰陽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