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無處不在的粘稠。不周山號龐大的艦體懸在虛空裏，像一隻被鬆脂滴裹住的飛蟲。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流速的概念，隻有那暗黃色的禁錮力場如同沉重的水銀，緩慢而堅定地滲透每一寸裝甲，碾壓著每一根龍骨。墨九霄的法則之力如同在泥沼中穿行的細線，艱難地維係著與艦體右舷那片星槎裝甲的聯係。那裏，初代偃師留下的星軌密文在力場的重壓下頑強地浮沉著，銀色的微光時明時暗，如同風中殘燭，在暗黃的凝滯洪流中撐開一片微小的、勉強可以流轉法則的縫隙。
    縫隙很小，小到僅能容納一縷最纖細的感知遊絲。墨九霄的全部心神都係在這縷遊絲上，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將殘存的法則之力，一絲絲、一縷縷地剝離出來，繞過力場無處不在的遲滯，艱難地灌注向那片古老的銀紋。喚醒它，共鳴它，讓它撐得更大一點，再大一點。每一次力量的傳遞，都像推動一座冰山，緩慢得令人絕望。他能感覺到艦體腰部那巨大的創口在力場的持續擠壓下，邊緣扭曲的裂痕正在無聲地蔓延，如同冰麵下延伸的黑色枝椏。神經網絡的電流雜音斷斷續續，像垂死者最後的喘息。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種更細微的變化在艦體深處悄然發生。並非來自那苦苦支撐的星槎裝甲，而是來自更幽深、更冰冷的地方——那遍布艦體、連接著一切、此刻卻被力場嚴重遲滯的星塵神經網絡本身。
    一點微弱的、幾乎被暗黃力場完全淹沒的淡藍色光粒，在神經網絡靠近左翼、最邊緣、最不起眼的一條冗餘支脈節點上，悄然亮起。光粒極其黯淡，如同被濃霧遮蔽的遙遠星辰。但它亮起的位置，卻避開了那暗黃色力場最沉重的核心區域，如同在凝固的琥珀內部，一個極其微小的氣泡悄然形成。
    墨九霄的感知被星槎裝甲的縫隙牢牢牽製，並未第一時間察覺這內部的微弱異動。直到那點淡藍的光粒，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異常決絕的方式……燃燒。
    沒有火焰，沒有溫度。隻有那點淡藍的光粒，如同投入熔爐的冰晶，從核心開始，一點點消融、黯淡，化作更加細微、幾乎無形的星塵粒子。這些粒子不再遵循神經網絡原本的路徑，而是如同擁有了自己的意誌，無視了力場的遲滯，無視了結構的阻礙，沿著神經網絡最纖細的末梢，向著艦體外殼、向著那無處不在的暗黃色禁錮力場，無聲地滲透出去。
    速度很慢。慢得如同冰水滴穿岩石。但目標異常清晰——那片由三條錐形艦構成的、暗黃能量光帶交匯的三角核心區域。那正是空間禁錮力場的能量樞紐。
    墨九霄終於感覺到了。並非清晰的意念，而是一縷微弱到幾乎消散的、帶著冰雪氣息的決絕。是蘇無音。是她最後殘存、與神經網絡深度糾纏的那一點星塵殘魂。她沒有言語，沒有告別。隻有那一點點燃燒自己、化作無形星塵粒子滲透出去的冰冷意誌。
    “不……”墨九霄的意念在凝滯的思維中艱難地掙紮了一下，試圖阻止。但太遲了。那燃燒的星塵粒子已經如同最細微的塵埃，穿透了厚重的裝甲，融入了那粘稠的暗黃色力場洪流之中。
    它們太微小了，微小到幾乎不引起任何能量波動。就像幾滴水落入油鍋，悄無聲息。但就在這些燃燒殆盡的星塵粒子觸及到那三角核心區域、那不斷向內塌縮的漩渦邊緣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片粘稠、遲滯、穩定如同磐石的暗黃色能量光帶交匯點，突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短暫的……紊亂。如同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了一粒看不見的沙礫，激起了一圈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這漣漪擴散開來，瞬間傳遞到整個禁錮力場。
    籠罩不周山號的沉重凝滯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鬆動！雖然隻有一刹那，如同繃緊的弓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但這一刹那，對墨九霄和被喚醒的星槎裝甲來說，已經足夠！
    墨九霄凝聚在星軌密文縫隙中的法則之力，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洪流，瞬間找到了宣泄的缺口！他不再試圖喚醒共鳴，而是將所有殘存的法則意誌，化作一道冰冷、凝練、帶著粉碎一切遲滯意念的無形尖錐，狠狠刺向那片因短暫紊亂而暴露出的、暗黃力場最核心的三角節點！
    與此同時，右舷那片星槎裝甲上，古老的星軌密文銀光大盛！初代偃師銘刻的時空韌性被這內外交擊的劇變徹底激發！銀光不再是微弱的抵抗，而是如同蘇醒的星河，猛地向外擴張！那粘稠的暗黃色力場如同撞上了無形的界壁，發出一種沉悶的、仿佛空間本身在呻吟的擠壓聲！
    嗤——！
    一種無聲的碎裂感在虛空中彌漫開來。
    籠罩不周山號的暗黃色禁錮力場，那沉重粘稠的水銀感，如同被無形巨錘敲擊的琉璃，瞬間布滿了細密的、無形的裂痕！艦體的凝滯感驟然消失！
    尾部被凍結的推進光流猛地噴射而出！表麵遲滯的暗紫活性金屬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地湧向腰部的巨大創口！艦體內部斷裂的管道噴出洶湧的蒸汽，凝滯的冰晶雲團瞬間被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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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周山號這頭被禁錮的巨獸，猛地掙脫了無形的枷鎖！
    代價，緊隨而至。
    艦體左翼，那片負責協調星塵神經網絡平衡、能量流動的龐大區域，此刻正發生著恐怖的變化。在神經網絡深處，蘇無音殘魂燃燒星塵粒子強行滲透的那個冗餘節點，以及它所連接的大片神經網絡結構，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焚化爐。原本流淌著柔和能量光澤的神經脈絡，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由內而外變得焦黑、幹枯、脆弱。這種碳化如同瘟疫般蔓延，速度極快，所過之處，神經網絡的光澤徹底熄滅，隻留下死寂的、布滿龜裂焦痕的黑色物質。
    左翼區域，代表著感知、協調、能量緩衝的龐大神經網絡節點，連同覆蓋其上的厚重裝甲，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徹底失去了活性。暗紫色的活性金屬光澤徹底消失，隻留下一片死寂的、如同燒焦木炭般的漆黑區域，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碳化裂痕。這塊區域如同艦體上突兀生長的一塊巨大傷疤，徹底失去了功能。神經網絡的整體效能瞬間暴跌，原本流暢的信息傳遞變得阻塞、遲滯，如同一個被斬斷了一臂的人，動作變得笨拙而失衡。
    墨九霄的意識瞬間捕捉到了左翼的劇變。那片死寂的碳化區域，如同冰冷的鐵拳砸在他的感知上。他“看”向神經網絡深處那個燃燒殆盡的節點位置——那裏隻剩下一片虛無的冰冷。蘇無音最後的那點星塵殘魂，連同她燃燒自己開辟出的通道，已經徹底湮滅，隻留下這片永久性的、代表著犧牲的焦黑。
    就在這時，星塵神經網絡在竭力適應這巨大創傷的過程中，一絲極其微弱的、異常的能量波動反饋，從這片新生的、遍布裂痕的碳化區域深處傳來。這波動極其隱晦，帶著一種冰冷的、吞噬性的特質，如同最細微的黑洞在呼吸。它並非神經網絡本身的能量，更像是某種外來力量在物質被強行碳化、湮滅的瞬間，留下的極其細微的……烙印殘跡。這殘跡的氣息，冰冷、古老、帶著終結萬物的意味，微弱地蟄伏在那些焦黑的碳化裂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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