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灌滿鼻腔，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金屬鏽蝕和內髒腐敗的腥甜。墨九霄靠在冰冷滑膩的艙壁上，斷裂的肋骨每一次隨著艦體震顫而錯位，都帶來深入骨髓的冰冷劇痛。視野邊緣發黑，意識如同漂浮在汙血與暗綠碎屑的泥沼裏，沉沉浮浮。唯有意識深處那一點冰冷的坐標，如同嵌入骨髓的寒星，固執地閃爍著——那是星塵湮滅前最後刻下的指引，指向這片巨大墳場的核心，指向那顱骨殘骸上幽光閃爍的古老封印。
    不周山號龐大的殘軀，在億萬戰爭殘骸構成的冰冷墳場中，艱難地向前蠕動。它剛剛經曆了強行重塑的短暫穩固，停止了那致命的解體，但代價是徹底熄滅了內部的神經網絡，斷絕了最後一絲蘇無音的痕跡。此刻的巨艦，更像一具被粗劣縫合後又強行驅動的鋼鐵屍骸。腰部那道被強行鎖死的巨大撕裂創口邊緣，活性金屬如同垂死的蠕蟲，極其緩慢地蠕動、彌合，每一次艦體的震動都讓新生的脆弱結構迸開細微的裂痕。表麵焦黑，布滿巨大的撞擊凹陷和能量灼燒的疤痕，早已失去了任何活體“護甲”的蠕動，隻剩下赤裸的、傷痕累累的金屬暴露在虛空中。
    墳場那冰冷、宏大的統一共振嗡鳴，如同無形的巨浪，持續不斷地衝刷著艦體。每一次共振波掠過，都讓這艘殘破的巨艦發出沉悶而痛苦的呻吟，剛剛被“萬象”之力臨時焊合的巨大裝甲板接縫處，迸發出細密的金屬火花。艦體翻滾的姿態依舊帶著失控的餘韻，每一次擦過漂浮的巨大殘骸，都引發一陣刺耳的刮擦和金屬撕裂的哀鳴。墨九霄能“感覺”到，那強行捏合加固的艦體框架，在這持續的共振巨力和殘骸撞擊下，內部積累的應力正在一點點逼近再次崩解的臨界點。
    前進，向著那坐標指引的方向前進。這念頭支撐著墨九霄幾乎被劇痛碾碎的意識。他將殘存的神識，如同燒紅的探針，再次刺向艦體核心那枚狂暴又虛弱的反物質能源核心。沒有星塵作為潤滑與緩衝，這種聯係隻剩下冰冷的、撕裂般的痛苦和狂暴能量的反噬。他強行引導著核心輸出最後一點可控的、用於姿態調整的微弱推力，讓這艘鋼鐵屍骸在殘骸的縫隙間，如同醉漢般跌跌撞撞地穿行。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艦體持續的呻吟，共振波永無止境的衝刷，以及墨九霄意識深處那點坐標寒星冰冷的指引。巨大的星艦龍骨殘骸如同墓園的碑林，扭曲的裝甲板如同凍結的屍骸，斷裂的炮管如同指向虛空的枯骨。不周山號在其中艱難地擠過，艦體表麵不斷增添著新的刮痕與凹陷。有一次，一塊房屋般大小的、布滿尖銳棱角的裝甲碎片擦著艦橋舷窗掠過，在厚重的晶化玻璃上留下蛛網般的長長裂痕，冰冷的虛空死寂瞬間透過裂縫湧入。
    不知經曆了多少次險之又險的擦碰，承受了多久共振巨力的撕扯，那點意識深處的坐標寒星，其指向的“位置感”驟然變得無比清晰、無比迫近。
    嗡——
    最後一次強大的共振波如同實質的巨錘砸在艦體上，不周山號劇烈地翻滾起來，將墨九霄狠狠甩離艙壁，砸在冰冷的甲板上。斷裂的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汙血從口鼻中湧出。他掙紮著抬起頭，模糊的視野透過布滿裂痕的舷窗，努力聚焦。
    墳場那由無數殘骸構成的、望不到邊際的灰暗“牆壁”，在前方……豁然洞開。
    如同穿過了一道無形的界限。身後，依舊是億萬殘骸構成的、在統一共振下嗡鳴震顫的巨大墳塋。而前方，則是一片相對空曠的、冰冷的虛空。墳場的邊緣到了。
    然而，這片邊緣虛空的景象，並非逃離死地的解脫，而是更深沉死寂的凝固。
    就在不周山號翻滾著、帶著一身傷痕勉強衝出殘骸帶最外緣的瞬間，一個龐大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造物，靜靜地漂浮在虛空之中，恰好擋在了艦體與墳場核心坐標之間。
    那並非任何已知的星艦或空間站結構。它更像是一座由純粹的、冰冷到極致的黑色金屬構築的……平台。或者說，是一座漂浮在虛空中的、巨大無匹的黑色金字塔基座。其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規則的、層層疊疊的幾何棱麵，棱麵之間的接縫處，流淌著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暗紫色能量流，勾勒出平台龐大而猙獰的輪廓。
    但真正讓墨九霄的血液幾乎凍結的，是覆蓋了整個平台表麵、那密密麻麻、無以計數的……眼睛。
    那是無法稱之為生物器官的“眼睛”。每一個都鑲嵌在平台棱麵的中心或接縫處，大小不一，形態各異，但都散發著同一種冰冷、非生、純粹監視的意誌。有的形似巨大的複眼，由無數細小的六邊形晶體構成；有的如同深不見底的豎瞳，邊緣環繞著金屬利齒般的結構；有的則隻是純粹凹陷下去的、旋轉著暗紫色渦流的孔洞。它們沒有眼瞼，沒有情感，隻有絕對的、毫無遮掩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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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千上萬枚這樣的“淵瞳”，如同瘟疫般覆蓋著巨大的黑色平台。此刻，隨著不周山號這艘傷痕累累的闖入者掙紮著衝出殘骸帶，這些冰冷的眼睛……動了。
    沒有統一的轉動方向，沒有整齊的聚焦。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各自為政的、細微而混亂的調整。靠近艦體方向的一些巨大豎瞳，其內部旋轉的暗紫色渦流微微加速，邊緣的金屬利齒結構極其輕微地開合了一下；幾枚鑲嵌在平台棱麵深處的巨大複眼，其表麵覆蓋的無數細小六邊形晶體如同液態般流動、重組，瞬間改變了“視線”的角度；更多的、那些凹陷的孔洞般的眼睛，其內部的渦流旋轉頻率發生了難以察覺的變化，仿佛在調整接收信息的頻譜。
    成千上萬枚淵瞳，如同驟然蘇醒的、冰冷的監視陣列，各自以其獨特的方式，將絕對的“注視”聚焦在了翻滾著衝出的不周山號殘軀之上。
    墨九霄感到一種無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冰冷壓力，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穿透了艦體殘破的裝甲，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血肉和骨骼。那不是亡靈那種充滿惡意的侵蝕，也不是黑洞引力那種純粹的剝離。這是一種更古老、更漠然、仿佛來自宇宙規則本身的……審視。
    平台表麵，那些流淌在棱麵接縫處的暗紫色能量流，似乎因為無數淵瞳的“注視”而稍微明亮了一絲，如同沉睡巨獸的血液開始緩慢流淌。一股難以言喻的、比墳場共振更深沉、更冰冷的意誌碎片，如同無形的、凍結靈魂的寒風，悄然拂過這片虛空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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