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藥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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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汀蘭的木杵精準格擋。
她站姿依舊如執劍時挺拔,隻是隆起的腹部讓動作略顯生疏:"城主,請回。"
步輦上的金線刺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映得粗布衣裙越發灰暗。
城主的目光從汀蘭的肚子移到她粗糙的手指,最後定格在那張不施粉黛卻依舊傾城的臉上。
"你會後悔的。"他突然笑了,笑意未達眼底,"這破屋子,這窮酸郎中..."聲音陡然轉冷,"配不上你。"
圍觀的豪紳們紛紛附和。
有人提議強搶,有人主張封了藥鋪,更有人陰惻惻地說要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郎中"長長記性"。
花生大士說到這裏,突然停下。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敲在瓦片上,像極了當年百草堂屋簷下懸掛的藥鋤相撞之聲。
靜姝突然抓住李當歸的手:"後來呢?城主有沒有..."
她的指甲幾乎掐進李當歸肉裏。
他卻沒抽手,隻是怔怔望著窗外的雨幕——那場改變父母命運的暴雨,是否也如今日這般突如其來?
花生大士的茶已經涼了。
浮沫凝在杯沿,像一圈將化未化的雪。
"三個月後,"老人聲音沙啞,"百草堂起了場大火。"
雀翎的骨笛突然微微震顫,發出清脆的哀鳴。
冬至子時的更聲剛過,百草堂的窗紙上突然映出詭譎的紅光。
花生大士說到這裏時,指節不自覺地叩擊案幾,仿佛那夜的火焰仍在眼前跳動:"周天機——不,那時他已改名周慕汀。是當時數一數二的神力者,一個絕頂聰明的高人,知書達理,運籌帷幄,算透人性,卻沒有算到自己會瘋狂的迷戀上一個江湖女子。"
李當歸掌心突然刺痛。
"解厄"神紋無端浮現,泛著不祥的暗紅色,與故事裏的火光如出一轍。
那夜的火焰不同尋常。
火舌不是從灶台或燭台蔓延,而是同時從房梁、藥櫃、甚至水缸裏竄出,仿佛整座百草堂被預裝了無數火種。
更詭異的是,當晚北風突然轉向,本該吹向荒野的風,卻像被無形之手操控著,將火勢精準引向臥室。
"‘知時’神力..."寧芙寒聲道,"算盡天時地利。"
火光中,李懷璋拖著被濃煙灼傷的腿,將濕棉被裹在妻子隆起的腹部。
他的藥鏟——那把他平日用來采藥的工具,此刻被當作武器橫在胸前,鏟麵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
"出來吧,汀蘭姑娘。"
門外傳來的聲音優雅得令人毛骨悚然。
周慕汀一襲月白長袍站在雪地裏,纖塵不染,仿佛不是來縱火而是赴詩會。
他修長的手指間轉著枚青銅羅盤,盤麵刻著十二時辰,正隨著他指尖輕點不斷變換方位。
"我算過三百六十種可能。"他聲音溫柔得像在念情詩,"唯有今夜,這場雪會遲到半個時辰。"
仿佛響應他的話,屋簷融化的雪水突然倒流,化作蒸汽助長火勢。
數十個黑影在他身後晃動——那些曾經放下的追求者,被他用"天命所歸"的說辭重新煽動,此刻眼中跳動的不知是火光還是瘋魔。
汀蘭踹開搖搖欲墜的門板時,兩把骨劍已然出鞘。
孕婦的身軀絲毫不影響她劍勢淩厲,隻是額角的冷汗暴露了陣痛——那孩子等不及要來到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
"讓開。"她劍尖指向周慕汀眉心,聲音比北風更冷。
周慕汀卻笑了。
他輕輕撥開羅盤上的戌時刻度,遠處突然傳來瓦片爆裂的脆響——是百草堂的房梁斷了。
"你本可以站在玉階上受萬人朝拜。"他歎息著向前,完全無視那對隨時能取他性命的骨劍,"為何偏要委身於..."
話未說完,李懷璋的藥鏟突然迎麵劈來。
這一擊毫無章法,卻帶著為人夫為人父的全部怒火。
鏟刃劃破周慕汀臉頰時,這位運籌帷幄的神力者第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他摸到臉上的血,優雅麵具終於碎裂,"你也配碰我?!"
羅盤瘋狂旋轉,亥時的刻度迸出刺目金光。
整條街的水井突然沸騰,滾燙的水汽如巨蟒般纏向李懷璋。
汀蘭的骨劍斬斷第一波襲擊,卻擋不住第二波——一根燒紅的房梁直墜她後背。
"阿蘭!"
李懷璋撲過去的姿勢笨拙得像隻企鵝。
他抱住妻子滾到院角,後背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擊。
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可他的手仍死死護著汀蘭的肚子——那裏有個小生命正在劇烈踢打,仿佛想提前出世保護父母。
周慕汀的表情突然變了。
他死死盯著汀蘭隆起的腹部,羅盤"當啷"落地:"你竟然...竟然..."
暴雪終於降臨,卻來得太遲。
鵝毛大雪中,百草堂的牌匾轟然墜落,砸起一片火星。
花生大士的講述戛然而止。
他顫抖著去夠茶壺,卻碰倒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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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在案幾上漫開,形成一幅詭異的圖案——像極了火災那夜的天象。
靜姝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李懷璋的指節在藥鏟木柄上咯咯作響。
這把平日用來挖草藥的工具,此刻被他橫在胸前,鏟麵映著跳動的火光,像麵殘破的盾牌。
"退後!"他頭也不回地對妻子低吼,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嘶啞,"別過來!"
汀蘭的骨劍在鞘中震顫。
她能一劍挑翻三個圍攻者,可腹中突如其來的絞痛讓她不得不彎下腰——這孩子正在瘋狂踢打,仿佛感知到外界的危險。
"砰!"
第一記拳風襲來時,李懷璋的左頰瞬間腫起。
那是個使判官筆的玉麵書生,曾經為汀蘭寫過"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詩句,此刻筆尖卻淬著毒。
"你也配?"書生第二筆直取咽喉。
藥鏟堪堪格擋,木柄"哢嚓"裂開細紋。
李懷璋踉蹌後退,後背抵上汀蘭的肩膀。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他吐出一口鮮血,卻仍死死釘在原地。
人群如潮水湧來。
有使軟鞭的鏢局少主,有玩飛刀的賭坊東家,甚至還有兩個曾經被汀蘭救過命的江湖客——此刻他們眼中跳動著同一種扭曲的光,仿佛打倒這個窮郎中就能證明什麽。
"汀蘭你看清楚!"有人踩著李懷璋的脊背獰笑,"這就是你選的男人?"
一根包銅的棍子砸向李懷璋膝蓋,骨裂聲清晰可聞。
他跪下去的瞬間,仍用身體為汀蘭築成最後一道屏障。
鮮血從額角流進眼睛,世界變成模糊的紅色,可他透過血色看見——汀蘭哭了。
那個曾經一劍光寒十九州的女劍客,此刻淚如雨下。
就在第二波圍攻即將到來的刹那,街角突然傳來陶罐碎裂的脆響。
"欺負老實人算什麽本事!"
賣豆腐的陳婆婆不知道從哪裏衝了過來。
她佝僂的背影像隻護崽的老貓,滿是皺紋的手高舉搗衣棒。
那棒子還沒碰到人就被踢飛,可她直接撲到李懷璋身上,用身體擋下一記鐵拳。
仿佛被這聲呐喊驚醒,整條西市突然活了。
門窗"砰砰"打開,無數黑影抄著家夥衝出來——賣炊餅的王叔揮舞擀麵杖,酒肆夥計掄起長板凳,連平日最膽小的繡娘都舉著繡花針往前擠。
"李大夫給我娘治過腿!"
"汀姑娘上月救了我落水的娃!"
"狗日的以多欺少!"
石塊、臭雞蛋、甚至曬藥的竹匾雨點般砸向那群"英雄豪傑"。
有個總來討糖吃的黃毛丫頭,竟然爬到樹上往下麵丟石子,準頭奇佳地打中周慕汀的羅盤。
混亂中,李懷璋被人七手八腳拖到安全處。
他腫脹的眼皮勉強撐開一條縫,看見汀蘭被幾個婦人圍在中間,有人給她墊褥子,有人遞熱水,最讓他揪心的是她裙擺上那抹刺目的紅——不是血,是某個大娘匆匆解下的紅腰帶,說是能辟邪保胎。
那些追求者雖然瘋狂,但也知道不能動老百姓。
大雪降臨,也澆滅了百草堂的火。
似乎這場混亂即將結束。
雪片落在李懷璋開裂的嘴唇上,融成淡紅色的水珠。
他跪在焦土裏,手中隻剩斷開的藥鏟——木柄早已折斷,藥鏟變為兩截。
周慕汀卻不能這麽算了。
"選吧。"他的聲音從雪幕那端傳來,"離開她,或者死。"
李懷璋的視野被血糊住大半,可他仍能看見汀蘭被幾個婦人護著——她在掙紮,腹部的隆起在粗布衣下劇烈起伏。
這個畫麵讓他牙齦咬出了血。
"我偏要活!"
這聲嘶吼不像出自文弱郎中之口,倒像某種困獸的嚎叫。
折斷的兩截藥鏟突然震顫起來,金屬部分在雪光中泛起奇異的青芒。
汀蘭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看著丈夫手中那兩截殘鐵開始融化、重組——長的部分如秋水延展,短的那截凝成新雪般的刃。
仔細看去,和自己的兩把骨劍有些相似。
"消災·涅盤..."
李懷璋以為自己幻聽了。
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仿佛直接響在顱骨內側。
周慕汀的羅盤突然瘋狂旋轉。
他優雅的麵具第一次出現裂痕:"不可能!我算過你隻是..."
風雪在刹那間靜止。
李懷璋隻覺體內氣機轟然炸開,如洪水決堤,又如萬壑鬆鳴。
那些被震傷的經脈,那些淤塞的穴竅,在這一刻盡數貫通——他的皮膚泛起一層青玉般的光澤,仿佛有古老的符文在血脈深處蘇醒。
他忽然想起許多事。
想起汀蘭第一次對他笑時,那雙灰白瞳孔裏漾開的金紋,像雪原上突然綻放的朝陽;
想起得知她有身孕那日,自己冒雨跑了三十裏山路,隻為采一株安胎的雪靈芝,回來時摔得滿身泥濘,卻還死死護著懷裏的藥囊;
他又恍惚間看到三個幼小的身影蹣跚學步,他們抓著曬藥的竹篩當玩具,發梢沾著桂花糖的香氣,追著風鈴叮當亂響的影子咯咯直笑,妻子正躺在懷中,微閉著雙眼,嘴角幸福的揚起……
這是他的家。
是他拚了命也要守護的人間煙火。
誰也休想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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