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荒原縱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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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當歸的靴底剛踏出門檻時,堅硬的觸感便從腳底傳來。
不再是城主府光滑的青石板,而是帶著粗糲質感的土地,一陣幹燥的風裹挾著泥土與枯草的氣息撲麵而來,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當少年完全跨出那扇門時,天地間驟然變得安靜,眼前的混沌如薄霧般散去,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無邊無際、一眼甚至幾眼都望不到頭的荒原在眼前延展,枯黃的野草如海浪般起伏,一直蔓延到天際線。
李當歸僵在原地,雙眼微微睜大。
上一刻還在高牆林立的城主府,轉眼竟置身這般蒼茫天地。
心神震蕩的少年下意識攥緊腰間劍柄,冰涼的觸感讓他確認這不是幻覺,可這一切還是太過匪夷所思,讓他不得不站在原地,試圖讓自己適應眼前的景象。
烏蘇緊隨其後邁出門檻。
當荒原的景象映入眼簾時,她的腳步也猛然頓住。
這裏給她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這裏像極了北境,同樣遼闊無垠,同樣寂寥蒼涼,陌生是因為唯獨少了那刺骨的白雪。
一個沒有雪的北境。
女子雪姑的眼眸不自覺地看向身前的少年,這個南方少年的身影在廣袤天地間顯得格外單薄。
每日除了考慮生存就是考慮死亡的女子如今竟有些思緒萬千,這兩日的經曆對她來說就如同一場夢一般。
從小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她,先是到了那夢寐以求的南方城池,又住在了一個做夢都夢不到的名為百草堂的好地方,溫暖如春的房屋,香氣四溢的飯菜如今又跟隨著一個本該是敵人的南方少年,來到了這從未來過的荒蕪之地。
短短兩日間,她就明白了天下之大、天下之廣闊,不是隻有風雪、族人和無窮無盡的寒冷饑餓,還有很多很多她從未想象過的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這一步的,她隻知道她這輩子都沒有過這麽跌宕起伏的經曆,一切都要從眼前這個少年開始說起,此時處在這種比北境不恐多讓的陌生荒蕪之地,她卻並不害怕,因為有麵前的這個少年在身邊,她便覺得,一切都沒問題。
她正想著這些,眼前的少年忽然轉過頭來,但並沒有看她,而是越過她的肩膀,看向了她身後更遠的地方——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南方。
烏蘇也下意識的跟隨著李當歸的目光轉頭向身後看去,隻見天際線上隱約浮現著小如隨手拋灑的石塊、實則怕是高聳入雲的起伏山影。
看了一會兒,李當歸的神情便開始凝重起來,又開始環顧四周,目光在荒原上不斷逡巡,像是在確認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
烏蘇也跟著張望,卻隻看到一望無際的枯草和偶爾凸起的岩石,完全看不出這裏是什麽地方。
見少年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也沒有說話,烏蘇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荒原上格外清晰"怎麽樣?能看出我們在哪嗎?離北境還有多遠?大概多長時間能到達?今天能到麽?還是說,至少也要明天才能到?"
李當歸的視線定格在南方的山影上,喉結滾動了一下"我大概知道這是哪了。"
他抬起手,指向南方那些隱約可見的微小山巒,眉頭緊鎖,解釋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山巒的後麵,是一處名為黑水河的地界,那裏之前還有我們南方的狸貓軍駐守,算是北方最後一處有人煙的地方,但南北戰爭結束後,他們也早已撤回南方,所以此時的黑水河大概也是荒無人煙,都說望山跑死馬,如今連山都快要望不到,那就不是跑死馬那麽簡單的事情了,我們所處的這個位置,離那邊至少也得有幾百裏的路程吧。"
烏蘇卻眼睛一亮,臉上浮現喜色"這麽說,我們離北境不遠了?太好了!我已經等不及要見到我的族人們了,我還要把我在南方經曆的一切講給我的姐妹,她們一定會——"
"等等,"李當歸看著烏蘇這期待的樣子,伸手示意她先冷靜一下,又歎息一聲,"我倒是真希望如你所說那般,可情況遠不是你想的那樣,甚至,比我預想的還要不如。”
烏蘇笑容微微收斂,用上了一句跟李當歸新學到的南方話“此話怎講?”
少年彎腰抓起一把沙土任其從指縫流下,緩緩解釋道"其實,我之前跟雀翎前往北境的時候來過這裏,越過黑水河後,就徹底進入了北方深處,也就是我們所處的這片荒原,這片荒原具體有多大我不清楚,但是我記得,我和雀翎騎著影狩都走了大概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走出了這片荒原,到達那條黑石山脈。”
李當歸望向一望無際的北方“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離北境,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他歎息一聲,看向愣在原地的烏蘇“我這麽說,你能明白麽?”
烏蘇心裏一緊,照李當歸這麽說,那可就不是一天兩天能到的了,她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就隨族人在北境不斷遷徙,這一個月更是進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長途遷徙,她深知長途跋涉的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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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些,她下意識的抓緊了李當歸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那現在怎麽辦?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豈不是很難走過去?甚至要餓死在這裏?"
"別急。"李當歸輕輕掰開她發白的指尖,"現在我們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峨眉姑娘的瞬間移動之術上了,有她帶著我們,或許不需要走那麽長——"
"那她人呢?"烏蘇直接打斷,轉頭望向身後那扇依舊若隱若現的門。
李當歸也是一愣,他方才一直在等峨眉出來,可過去這麽長時間,這裏依舊隻有他和烏蘇。
"她不會臨陣脫逃了吧?"烏蘇的聲音發顫,灰紫色的眼眸裏滿是惶恐。
李當歸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可能,峨眉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他環顧四周,指向一塊突出的岩石,"我們就在那裏等她,她應該馬上就會出來。"
兩人在岩石旁坐下。
等待期間,李當歸也沒有閑著,目光不斷掃視著周圍,發現這片荒原上除了枯黃的野草和零星的石塊,幾乎沒有任何顯著的地標。
他拾起一塊棱角分明的鋒利石塊,在岩石上刻下一道痕跡,又折了幾根枯草編成繩結,掛在岩石突出的棱角上,做完這些,他喃喃自語"這樣可不夠,王煥大哥說要記住門的位置"
烏蘇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抓起一把沙土"要不要堆個標記?"
李當歸苦笑搖頭"一陣風就沒了。"
他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影,"唯一的參照物隻有那裏,可等我們回來時,依舊要在這片地方仔細尋找一番才能找到這扇門,想必會浪費不少時間。"
話未說完,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此時更讓他們擔心的是,那道若隱若現的門依然孤零零地立著,不見任何人走出。
又等了一會兒,依舊如此。
李當歸也不由得也有些緊張起來,峨眉難道真的臨時改變了想法?也不是沒有可能,要真是那樣,他們二人豈不是要被拋棄在這荒原之中自生自滅?這算怎麽回事?
烏蘇看出了李當歸的情緒變化,心裏比他還要害怕,終於等不下去,聲音帶著哭腔"我們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再想想別的辦法,至少準備充分再來,硬走過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當歸的拳頭握了又鬆,想要反對,可烏蘇的話也有道理,他此時也不知該怎麽辦了。
少年來到那扇門前,開始走來走去,猶豫不決,忽然腳步一停,深吸一口氣,朝著門內大喊“峨眉姑娘!峨眉姑娘!你快出來啊!”
喊聲在荒原上回蕩。
片刻寂靜後,門內的混沌突然翻湧起來,那抹白衣總算翩然而出。
李當歸的心裏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峨眉來到李當歸麵前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像是在嘲笑少年那著急的大呼小叫。
李當歸見峨眉那略帶嫌棄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尷尬一笑"峨眉姑娘,我還以為你真不來了呢"
峨眉無奈的搖了搖頭,慢悠悠地開口"沒出息"
峨眉也不知道是跟誰學了這麽句話,讓李當歸有些無地自容。
烏蘇好奇地湊上前"你剛才在做什麽?怎麽這麽久才來?"
峨眉手裏依舊拎著從百草堂離開時的那個包袱,裏麵都是為她準備的食物,可不知何時那滿滿當當的包袱已經變成了個有些空蕩的包袱。
這位一點都不知道細水長流的白衣女子沒有回答烏蘇的問題,隻是從癟下去的包袱裏又摸出一張卷餅,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目光越過兩人,掃視著這片荒原,仿佛在丈量著什麽。
李當歸見狀,忍不住提醒"峨眉姑娘,省著點吃"
可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這一次本就是他主動把峨眉請來,要是連飯都不讓峨眉吃,顯得不近人情,於是心裏暗自盤算著,反正他自己的包袱裏也有不少口糧,到時候大不了他自己少吃些,給峨眉多吃些就是了。
當務之急,還是趕路。
李當歸正色道"峨眉姑娘,你一口氣能帶我們走多遠?你之前不是也去過北境麽?能帶我們離開這片荒原嗎?若是不能的話,我們的確得回去從長計議。"
峨眉將目光收回,三兩口吃完卷餅,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可以"
"真的?"李當歸和烏蘇異口同聲,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芒。
峨眉又點了下頭,一臉漫不經心,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李當歸眉頭微微一皺。
他忽然想起之前峨眉帶著他和謝春花從城北山上返回時,曾中途停頓了一次,也就是說她的瞬移之術並非沒有距離極限。
少年按照峨眉帶著他瞬移過的最大距離在心裏大致推算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裏離北境最少說也得有七八千裏的遙遠路程,想要離開這片荒原,根本不是一兩次那樣的瞬間移動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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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當然不是問題,但他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而是那樣巨大的神力消耗會不會對峨眉造成什麽負擔。
想到這些,李當歸神色凝重,再次問道"峨眉姑娘,我知道你實力強大,但你若感到勉強,萬不可逞強。"
峨眉歪了歪頭,漆黑的長發滑落肩頭,眼中滿是困惑。
李當歸解釋道"我知你的瞬移之術其實也有極限,若要這般一次次挪移七八千裏你會不會太過勞累?"
烏蘇聽懂了李當歸的意思,臉色驟變,雙手不自覺地比劃起來"那我們豈不是要一下又一下的在這荒原上閃來閃去?那得閃多少次啊?"
"至少七八十次。"李當歸沉聲說出了他推算出的答案。
兩人分析的頭頭是道,都憂心忡忡地望向峨眉,卻見長發白衣的女子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瞥了他們一眼,語氣裏滿是對他們杞人憂天的不耐煩"到底走不走"
李當歸一怔,隨即失笑。
或許自己隻是多慮了,峨眉行事又豈能用常理來判斷?
他不再廢話,鄭重拱手"那就有勞峨眉姑娘了。"
烏蘇見狀,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直接迫不及待地挽住峨眉的手臂。
李當歸則是輕車熟路地扶上峨眉的肩膀。
就在此時,峨眉拎著包袱的那隻袖子忽然在空中一抹,那個口糧所剩無幾的包袱便憑空消失,仿佛藏進了她的袖子裏,可又看不出任何端倪,如同變戲法一般。
李當歸瞪大眼睛,心神震驚。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袖裏乾坤之術?
李當歸還沒來得及細想,峨眉忽然抽回被烏蘇挽著的手臂,又將少年放在肩膀上的手也移開,轉而主動抓住了他們兩人的胳膊。
李當歸心頭一緊。
峨眉這個舉動有些反常,從未見過,可她每次發動術法時,都會讓人有些猝不及防,所以他此時全神貫注,不敢多想。
這一次的等待比較漫長。
荒野上的風漸漸靜止,峨眉的長發卻無風自動。
與此同時,李當歸感覺到一股浩瀚如海的充沛神力氣息從峨眉體內迸發,這讓他自己體內的神力氣機也不自覺的開始流轉起來。
平日裏心念一動便能瞬息移動的長發白衣女子此刻卻忽然微微屈膝。
這個動作也是前所未見,讓李當歸渾身緊繃。
下一刻,天地仿佛震顫了一下。
"砰——"
震耳欲聾的爆響中,以峨眉足尖為圓心,數百丈內的荒原瞬間龜裂,地動山搖。
李當歸甚至沒看清她發力的動作,就感到一股恐怖的拉力從胳膊傳來,他整個人瞬間被帶離地麵,大地的轟鳴聲與呼嘯的狂風混雜在一起,腳下的荒原不斷的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烏蘇發出一陣高昂又持續不斷的尖叫聲,炸響在李當歸的耳畔,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少年茫然四顧,腳下的大地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滾滾雲海,轉眼間,他們竟然來到了雲端之上!
一旁的烏蘇終於停止了尖叫,死死摟住峨眉的腰肢,整張臉都埋在那襲白衣裏,渾身抖如篩糠。
南方有一句話說“天大地大,皆可去得”,當初烏蘇學習這句南方俗話的時候,嗤之以鼻,覺得南方人就知道說大話,口出狂言,天和地自然都很大,但怎麽可能“皆可去得”?
癡人說夢。
可這位從未離開過雪原、沒有見過什麽世麵的冰河族女子此刻才終於明白,原來南方人說的一點都不誇張。
如今她算是“朝聞道”,等不到夕就要死了。
三人上升的速度逐漸減緩,讓強行穩住心神的李當歸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似乎不像是禦風飛行,更像是一次驚天動地的縱躍?!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
三人果然開始下墜,雲層在眼前急速放大。
烏蘇的慘叫比方才更加淒厲。
李當歸再也穩不住心神,雙腿發軟,五髒六腑都仿佛要衝出喉嚨。
雲海迅速變得清晰,穿過雲霧的刹那,蒼茫大地又如巨獸般迎麵撲來。
可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時,李當歸反倒放下心來,他像是準備“坦然赴死”,但其實已經開始調整呼吸,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瞬間著陸。
不出所料,就在離地麵百丈,即將觸地的刹那,李當歸感覺眼前一花,身體一飄。
等視線恢複時,他發現自己已然是穩穩的站在了大地之上,毫發無傷。
忽然踩到地麵上的烏蘇則雙腿一軟,整個人如斷線木偶般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女子雪姑眼神渙散,發絲淩亂,臉色慘白如紙,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三魂丟了兩魂,七魄丟了六魄。
李當歸見狀,強忍眩暈,踉蹌著走到她身旁坐下。
還未開口,一隻冰涼的手就死死攥住了少年的胳膊,女子雪姑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帶著顫音"我的頭好暈"
少年絕對可以說是感同身受,拍拍她的背,將自己僅有的一點經驗傳授給她"深呼吸,頭暈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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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蘇便開始學著李當歸的樣子坐在地上一起呼吸吐納了起來,果然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李當歸看向一旁不動如山,風輕雲淡的峨眉,果然不出預料,白衣女子展顏一笑,還是經典的那句“好玩”
“你——”烏蘇聽到峨眉還說風涼話,眼眶竟是瞬間通紅,嘴唇緊咬。
李當歸連忙打圓場安慰道"她開玩笑的,你別往心裏去。"
北境女子啞口無言。
少年則心累不已,無可奈何。
峨眉忽然催促,"你們快起來還有一次"
烏蘇如遭雷擊,猛地攥緊了李當歸的衣袖,不敢起身。
李當歸趕緊起身阻攔"峨眉姑娘,別急,先看看我們在哪!"
說罷,他便眯起眼睛開始環顧四周。
一陣刺骨寒風呼嘯而過,李當歸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喜色。
眼前依舊是一片荒原,卻比先前更加蕭瑟,寒風陣陣,遠處的枯草上甚至隱隱泛起一層白霜,一切都和方才所處的地方截然不同。
種種跡象表明,這裏離北境已經非常接近。
烏蘇也終於注意到環境變化,灰紫色的眼眸漸漸亮起。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
方才那驚天一躍,竟讓他們跨越了大半荒原。
李當歸對著還坐在地上的女子開口道“烏蘇姑娘,快!準備準備,我們再來一次,照這個速度,下次就該到北境了!”
烏蘇也從地上站起,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還是眼神堅定道“好,那那就再來!”
這一次,二人做足了準備,一左一右站在峨眉兩側,雙手都死死的抱住了峨眉的胳膊。
峨眉也很貼心的等待兩人調整好姿勢,這才再次微微屈膝。
刹那間,大地再次被踩的崩裂開數百丈。
三人旱地拔蔥,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劃過天幕,朝著北方的天空疾馳而去,不到一個呼吸,便已經衝入了雲層。
——————————
黑石山脈以北十餘裏的雪原上,一座沉寂已久的北境部落遺址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大大小小的石屋群坐落在皚皚白雪中。
這些建築雖然簡陋,但卻堅硬結實,不論是那些被嚴絲合縫堆疊成牆的巨石,房屋上掩蓋緊實的破舊獸皮,還是接縫處填塞著的凍土與苔蘚,都處處透露著北境民族吃苦耐勞的品質以及在風雪中求生的智慧。
最令人震撼的是中央巍然矗立的那座祖靈祭壇。
不知由多少巨石壘成,周圍環繞著十二根數十丈高的巨大石柱,如利劍般刺向蒼穹,頂端懸掛的骨鈴仍舊在風中叮當作響,仿佛在訴說著北境民族千百年來與風雪抗爭的堅韌信仰。
今日,這片荒無人煙的部落終於不再荒無,有了人煙。
當休整了四天又行進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上千冰河族人看到雪原上出現的建築時,都停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這支頑強的部族裏一大半族人都開始放聲痛哭,相擁而泣。
他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在這片被風雪掩埋的廢墟上,在這片祖靈賜予的庇護所裏,冰河族人找回了久違的生機,這不過是漫長遷徙中的一次喘息,但風雪之神的恩賜,終究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此時,風雪漸息。
冰河族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向那座荒廢已久的祖靈祭壇聚攏。
他們衣衫襤褸,麵容枯槁,卻個個神情肅穆。
沒有祭品,沒有貢物。
饑腸轆轆的族人們空著雙手,卻仍要在此刻獻上最虔誠的感恩。
大祭司拄著冰杖緩步登階,佝僂的背脊在登上最後一階時竟挺直了幾分,破舊的祭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綴滿骨鈴的衣擺掃過積塵的祭壇。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人群。
數千雙眼睛緊盯著祭壇頂端那個承載部族千百年回憶的瘦弱身影。
老嫗低垂著頭,枯白的長發遮住了麵容,站在那裏紋絲不動,仿佛一尊風化的石像,隻有緊握冰杖的指節微微發白,透露出內心的波瀾。
突然——
"鏗!"
冰杖重重砸在祭壇中央的石地上,清脆的撞擊聲響起。
老祭司猛地抬頭,渾濁的雙眼迸發出驚人的光彩,她高舉冰杖的動作如同扯起一麵戰旗,下方族人立刻齊刷刷舉起雙臂。
"冰雪之母,聆聽吾等!"
沙啞的吟唱刺破空氣,族人們立刻跟著低聲應和,古老的祭詞在石柱間碰撞回蕩。
“寒風之父,賜予庇護!”
大祭司再次高聲呐喊,族人的回應聲又隨之響起。
十二根石柱上的骨鈴無風自動,發出空靈的和鳴。
祭壇上的老嫗忽然開始踏起了某種古老的步調,冰杖在祭壇上劃出深深刻痕。
"以霜雪與岩石之名,呼喚汝臨!"
"以血肉與呼吸為誓,敬奉汝靈!"
族人們的應和聲越來越響,漸漸匯成洪流,凍傷的臉龐因激動而漲紅,嘶啞的嗓音裏帶著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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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過後,便是祈禱。
大祭司將冰杖橫舉過頂,念出了傳承千百年的古老禱詞
"凜冬之主,雪與寒風的掌控者!我們獻上純淨的血與虔誠的心!願您賜予我們溫暖的火、充足的食物,讓我們的族人安然到達南方的希望之地!"
每說一句,下方的應和聲就高漲一分。
當提到"南方的希望之地"時,人群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嗚咽。
冰杖猛地刺向天空,大祭司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的嗓音竟顯出幾分清越,祭詞轉向那個神聖的名字
"願您為我們帶來救世主,風雪中現世的預言之子,指引迷途的阿爾蓋布!"
這個名字如同火把扔進油海,下方族人的氣氛頓時高漲,神情激動。
這句禱詞他們已經回應過千百遍,可他們此時依舊是無比的虔誠
“阿爾蓋布!預言之子!”
“阿爾蓋布!吾之領袖!”
兩天前,雪原上那扇突然關閉的希望之門,帶走了冰河族的一位女子雪姑。
所以,這一次大祭司的禱詞要比往常多一句,老嫗枯瘦的手指攥緊冰杖,再次高聲呐喊
"願您護佑迷途之人平安歸來!願您將烏蘇帶回她的族人身旁!"
"烏蘇!"
人群驟然沸騰,開始呼喊起烏蘇的名字。
人群前方的女子雪姑們眼眶通紅,哭喊出聲,她們相互攙扶著,凍裂的手指緊緊交握,年輕些的姑娘們甚至踮起腳尖,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遠的地方,看到她們那位遠在天邊的姐妹。
可她們看著看著,就看到了天空之上出現了奇怪的東西。
呼喊聲突然變得參差不齊,甚至產生了一陣騷動。
祭壇上的大祭司猛然睜眼,眉頭深鎖。
她重重一頓冰杖,杖尾在祭壇上撞出清脆回響。
往常這個動作能讓最躁動的族人立刻噤聲,可今日——
騷動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老祭司困惑地眯起眼。
她看到族人們張大的嘴仍在呼喊,可聲音卻變得雜亂無章。
無數雙手指向她身後的天空,一雙雙眼眸裏滿是震驚,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大祭司見狀,也緩緩轉身,朝著身後的天空看去。
一道流光劃破南方的天幕。
這位承載了部族存亡使命的佝僂老嫗眼睜睜的看著遠方天際上那不知什麽東西正朝著這邊飛來,舉著冰杖,愣在原地,竟然顯得有些手無足措。
可她忽然身體一顫,回過神來,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用盡全身力氣,猛然大喊了一聲,直接跪倒在祭壇上,不敢抬頭。
這是風雪之神要降下指引的征兆。
大祭司嘶啞的吼聲驚醒了呆滯的族人,他們沒有猶豫,迅速跟隨著大祭司一起跪倒在地,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被風掠過的麥浪一般,瞬間矮了下去。
族人們低頭無語,連呼吸都屏住了。
死寂籠罩祭壇。
就在此時,一聲女子尖叫劃破長空。
那聲音由遠及近,如同利箭般刺穿凝重的空氣,又在最高處戛然而止。
幾個年輕的冰河族人忍不住抬頭偷瞄,卻見南方的天幕早已恢複平靜,方才的流光消失不見,仿佛一切都是幻覺。
可下一秒——
他們瞪圓的眼睛裏,倒映出祭壇上憑空出現的三道人影。
根本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出聲,這些發現異樣的族人慌忙又低下頭去,緊張不已。
死寂愈發濃重。
祭壇上,李當歸站穩身形,這次瞬移帶來的眩暈感已經減輕許多,他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便覺得沒有大礙,開始打量起這一次他們著陸的地點。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在原地——
他們這次竟落在一座巍峨的祭壇中央!十二根通天石柱環繞四周,腳下是刻滿古老符文的石地。
更令他震驚的是,祭壇下方黑壓壓跪滿了人,數千個身影靜默如雕塑,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這"
站在祭壇上的少年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眼前這是什麽情況,下意識的望向旁邊。
峨眉依舊風輕雲淡,看著下方的人群絲毫不慌。
烏蘇再次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可她很快就察覺到周圍的不對勁,猛然抬頭,正看見前方跪著的那個熟悉的瘦弱身影。
烏蘇瞪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試探性的開口叫了一聲"大大祭司?"
拄著冰杖跪倒在地的佝僂老嫗聽到前方有人在叫她,緩緩抬頭。
當看到那不知所蹤的女子雪姑再次出現在眼前時,老嫗的身體微微顫抖,臉上卻沒有絲毫震驚,反而一臉激動。
"當啷——"
冰杖從枯枝般的手指間滑落,大祭司突然張開雙臂,用古老的北境語嘶聲喊道"祖靈保佑啊!"
這聲呼喊如同解開了某種禁製。
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抬頭,在看清祭壇上的烏蘇後,數千雙眼睛驟然亮起。
跪在最前排的雪姑們直接站起身,凍得通紅的臉頰上淚水縱橫。
"烏蘇!"
"是烏蘇回來了!"
"祖靈顯聖了!"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在石柱間碰撞回蕩。
幾個女子雪姑甚至想要衝上祭壇,卻被年長的族人死死拉住。
李當歸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震得後退半步。
他茫然地看向烏蘇,卻見她此刻也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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