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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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間,時節已悄然流轉至初夏。
    烈陽高懸於碧空之上,毫不吝惜地向大地傾瀉著光與熱,白虎城南外,那片無邊無垠的南海今日顯得格外風平浪靜,蔚藍的海麵如同一塊巨大的、微微起伏的綢緞,蔓延至天際的海平線在午後灼熱的陽光下微微扭曲,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蒸汽,白色的浪頭慢悠悠地推搡著前行,一次又一次地溫柔舔舐著那片寬闊的白沙灘,留下深褐色的濕痕,旋即又被熾熱的陽光迅速蒸幹,周而複始。
    就在離海岸線不遠的一處深水區,海麵之下暗流湧動,靜靜地停泊著一隻令人望而生畏的龐然大物——正是那艘來自神秘南海對岸的“沉默女王號”。
    這艘巨型方舟船首那尊頭戴王冠的女性雕像,原本早已變得殘破不堪,如今卻不知何時已被能工巧匠修複如初,重現雍容華貴之姿,甲板上,那根不知被誰一劍斬斷的巨大主桅杆,此刻也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嶄新挺拔、甚至更為粗壯堅韌的新桅巍然矗立,潔白的船帆尚未升起,但整艘巨船已然蓄勢待發,做好了再次揚帆遠航的準備。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與這艘已然堪稱巨艦的方舟相比,停泊在它身旁不遠處海麵上的另一隻船,才真正配得上“巨舶”之稱。
    那是一隻難以用言語形容其宏偉的巨船,其軀幹龐大如山嶽,橫亙於海天之間,僅僅是靜止地停泊在那裏,投下的巨大陰影便能覆蓋一方海域,令原本波光粼粼的燦爛海麵為之晦暗深沉。
    相比之下,一旁的“沉默女王號”竟顯得有幾分“嬌小”,幾乎要被這龐然巨物的陰影所完全遮蔽。
    巨船之上,並非尋常海船的簡單結構,竟是飛簷鬥拱、玉宇瓊樓依勢而建,雕欄玉砌,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而又恢弘的金色光暈,與其說是一艘船,不如說是一座漂浮於萬頃碧波之上的移動宮闕,一座海上仙山。
    就在這座“海上仙山”最為高聳的船頭甲板處,白虎城主正迎風負手而立,海風吹拂著他寬大的袍袖,他的身旁,站著那位總是麵帶慈祥微笑的花生大士,而在二人麵前,一位麵相忠厚沉穩、衣著幹練的中年男子正微微躬身,神態恭敬地低聲匯報著什麽,城主的眼神深邃,望向遠方海天相接之處,靜靜地聽著,偶爾微微頷首。
    片刻後,白虎城主緩緩點了點頭,對中年男子的匯報表示認可。
    一旁的花生大士也露出一臉滿意而欣慰的表情,他的目光掃過巨舶巍峨的輪廓,眼中滿是讚歎,似是感慨萬千“善哉,善哉。沒想到我白虎城如今竟也是人才濟濟,能工巧匠輩出,短短時日,便能匯聚眾力,建造出如此非凡神物,絲毫不輸於對麵那青龍城。”
    那位忠厚男人聞言,謙遜地微微一笑,補充道“大士過譽了,此方舟能順利建成,實則離不開風雨樓的鼎力協助。”
    他忽然微微側身,目光投向甲板遠處,那裏實則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巨型廣場,此刻,廣場中央,正有幾位氣質各異的女子在漫步徐行,低聲交談,似乎在勘察這新生的巨舶。
    他的目光帶著敬意從遠處收回,繼續說道,“尤其是那位雲想容雲樓主,若非她親自出手相助,動用風雨樓遍布南方各地的情報網絡,我們很難在短時間內挖掘並請動如此多的隱世能人、能工高士。就比如說,負責此次航行指揮的那位女船長,以及她麾下那幾位身懷絕技的副手,皆是風雨樓舉薦而來,皆是萬中無一的人才。”
    白虎城主深邃的目光也掠過甲板上那幾位女子的身影,微微頷首,聲音沉穩“風雨樓此次,的確幫了我們大忙,此情,白虎城記下了。”
    花生大士也點頭表示讚成,隨即又將目光轉向麵前的中年男人,語氣鄭重地交代道“李忠,方舟督造一事,從無到有,你統籌調度,事無巨細,做得極好,辛苦了;接下來,安頓那些應召登船的神力者,還得交給你來辦。”
    名為李忠的男人麵色一肅,毫不猶豫地點頭應承“城主、大士放心,李忠必定辦理妥當,絕不會在後方出任何紕漏。”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轉而看向一旁沉默望向海麵的白虎城主,謹慎地開口問道“隻是…城主,如今方舟已然就緒,物資人員皆已到位,萬事俱備,按照原定計劃,我們的方舟今日正午便該揚帆起航,前往南海深處執行救援與探查之任;不知城主為何忽然下令,要延後出發時間?”
    他的語氣愈發凝重起來“據前幾日海上最新傳回的消息,從對岸而來的方舟船隊中,已有兩條船在神秘海域徹底失去蹤跡,凶多吉少,還有一條雖未沉沒,卻也已折損近半人員,情況危急。青龍城那邊…更是又一次派高人施展秘法神通,跨海傳音給我們,讓我們務必即刻出發前往接應。”
    白虎城主聞言,緩緩從海麵上收回目光,神色依舊平靜無波,語氣沉穩地解釋道“這件事情,我已知曉。並非不願盡快前往施以援手,隻是……此次南海之行,最重要的那些人物,都還未準備登船,若沒有他們同行坐鎮,縱有這如山巨舶,此行前往那片凶險莫測之海,也必定是……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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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那些人?”李忠聞言,臉上露出更為困惑的神情。
    他再清楚不過,此次計劃前往南海的人員,九成九的神力者早已集結待命,並且都躍躍欲試,隻等城主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地登船出發,他實在想不出,城主究竟還在等誰?
    見李忠滿臉不解,一旁的花生大士朗聲一笑,他看向遠處巍峨城池的方向,撫著胡須,慢悠悠道“說是‘那些人’,實則,眼下隻等一人歸來。”
    長相寬厚、實則心思縝密聰敏過人的李忠,此刻卻是一頭霧水,他微微躬身,試探著問道“城主,大士,可否與我明說,究竟是在等哪位高人?我也好提前做些安排。”
    花生大士聞言,臉上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麵前男人的肩膀,語氣像是閑話家常,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分量“李忠啊,這件事,本來也就準備跟你提一提,當然,就是隨口這麽一提,你也別太在意,咱們全當是閑聊。”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是這樣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白虎城裏藏龍臥虎,除了那些身負神力之人,還隱藏著一些遠超世俗理解的真正高人;除此之外,還有我們年紀輕輕便已修得絕世劍道的寧芙將軍;來自北方、手段不俗的雨女;以及……一個身負強大力量的神秘丫頭。總之,這些厲害人物,才是我們這次南海一行能否成功的真正保障和底氣所在。”
    花生大士話鋒一轉“而巧的是……這些厲害人物,偏偏都與一個少年關係莫逆,或者說,願意因他而匯聚一堂,共赴險境。如今,北境突然出現一支幸存部族,正在向南逃亡,為了表示我們白虎城願與之交好的真誠態度,便派了這個與北境有些淵源的少年,前往接應並商談聯盟之事,可他…至今尚未歸來。”
    城主接過花生大士的話頭“北境環境惡劣,危機四伏,這個少年所需完成的任務,不僅艱巨,更關乎我白虎城與北方遺族未來的盟約,意義重大。而且,他本身也是此次南海一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員之一。”
    他微微停頓,目光再次投向遙遠的海平麵,聲音低沉了幾分,“他何時歸來,方舟便何時出發,畢竟…他若是回不來……”
    李忠聽完城主和花生大士這番看似隨意閑聊,實則話裏有話、意味深長的解釋,頓時心神領會,心中徹底明了,原來是在等一位白虎城的大功臣歸來。
    忠厚男人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恭敬道“李忠明白了。”
    ……
    與此同時,方舟中央的廣闊廣場上,一位身材高大挺拔,麵容俊朗的成熟女子正雙手負於身後,邁著穩健步伐,銳利的目光仔細掃過方舟之上的每一個細節,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長袍勁裝,完美勾勒出她矯健的身姿。
    與這位成熟女子並肩而行的,是一位身著華美羅裙的美婦人,她體態豐腴勻稱,身姿婀娜曼妙,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步步生蓮,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風情萬種,媚態橫生。
    在二人身後,還跟著三位更為年輕的女子,她們容貌各異,但皆姿色出眾,明媚動人,統一身穿利落的短打勁裝,更襯得她們英姿颯爽,朝氣蓬勃。
    這三位年輕女子顯然不如前麵兩位沉穩,她們一邊漫步,一邊不住地四處張望,打量著腳下這艘前所未見的非凡造物,臉上洋溢著抑製不住的激動與好奇,不時低聲交換著驚歎的意見。
    走在前麵的華衣美婦人卻似乎並未太過關注方舟上種種壯觀的景象,她那雙含情目眼波流轉,最終落在身旁容顏冷峻的成熟女子側臉上,忽然伸出青蔥玉手,自然而親昵地輕輕撫上對方那看起來勻稱而充滿力量感的小臂,嬌聲細語道“木蘭~怎麽樣?這艘大船兒,你可還滿意?”
    氣質冷峻的成熟女子,正是即將擔任白虎城方舟船長的鐵木蘭。
    聽到身旁婦人這個問題,她罕見地露出了極為滿意的神色,肯定地點了點頭,聲音沉穩有力“不錯,這方舟比我見過的任何一艘船都要不凡,龍骨堅固,設計精妙,動力核心也非同一般,很適合遠航。”
    那美婦人在女船長緊實的小臂上流連撫摸,仰起那張媚意橫生的臉,繼續用柔媚嗓音道“那…等到了海上,風高浪急的,你可要好好保護人家周全呀~”
    本來麵色還算不錯的鐵木蘭眉頭瞬間緊鎖,像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碰到了一樣,一把甩開身旁婦人的手,臉色一沉,冷聲道“死婆娘,少在這裏出洋相,丟人現眼!我還沒說你,若是出海之後,你還敢穿這些花裏胡哨的衣服,就趁早給我滾下船去,我的船上可不養閑人,更不供花瓶!”
    身後那三位原本還在好奇打量巨舶的年輕女子,見到她們的船長和副手又開始了幾乎每日必有的針鋒相對戲碼,不由得都忍俊不禁,紛紛捂嘴偷笑起來,顯然早已見怪不怪。
    美婦人被如此嚴厲斥責,依舊不惱不怒,臉上那勾人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她再次如同水蛇般纏了上去,這次幾乎將半個身子都倚靠過去,踮起腳尖,湊到女船長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極低聲音,嗬氣如蘭地低語道“好嘛好嘛…那…我隻在晚上穿給你一個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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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鐵木蘭的額角似乎有青筋跳了一下,臉上嫌棄的表情幾乎要滿溢出來。
    “東珠,幾日不見,你怎還是這般不知羞恥?”就在這時,一道知性優雅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略顯曖昧又劍拔弩張的氣氛。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身素雅長裙的雲想容,正與一襲紫衣羅裙的紫嫣手挽著手,盈盈邁步而來。
    美婦人海東珠見到來人,尤其是看到雲想容,頓時眉開眼笑“哎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未過門的小媳婦雲想容麽?怎麽,幾日不見,這是想我想得緊,特意尋到船上來見我了?”
    她的話語一如既往地大膽輕佻,惹得周圍幾個年輕女子又是一陣低笑。
    雲想容顯然早已習慣海東珠這番做派,直接無視了她的胡言亂語,徑直走到鐵木蘭麵前,微微蹲身,施了一個端莊的萬福禮,一旁的紫嫣也緊隨其後,動作流暢地行禮。
    女船長見狀,微微抱拳回禮,隨即又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如此多禮,態度明顯比對海東珠要和緩得多。
    跟在女船長身後的一位年輕女子,正是之前的茶肆美嬌娘沙棠,如今她也將作為船員跟隨方舟出海,一改往日溫婉的裙釵打扮,換上了一身利落貼身的深色勁裝,勾勒出她亭亭玉立又柔韌有力的身段,眉宇間平添了幾分英氣,頗有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風采。
    她敏銳地注意到,與雲樓主同來的那位紫衣姑娘,今日雖然依舊明豔,但眉眼之間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傷,不似之前幾次見麵時那般落落大方。
    沙棠不由得上前一步,關切地輕聲問道“紫嫣姑娘,你這是怎麽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是遇上什麽煩心事了麽?”
    另外兩名勁裝女子——曾是漁家女的江黛和將軍之女陸青崖,也察覺到了異樣,她們與紫嫣也算相識,往日裏這位風雨樓的主事總是笑語嫣然,今日卻如此沉默寡言,江黛認為,這或許跟那位開朗有趣的少年有關,畢竟,上一次這位紫衣姑娘就為了那少年大哭過一場,她“聽”的清清楚楚。
    於是這位漁家女主動上前一步,搭話道“紫嫣姑娘,不知李大哥這幾天還好麽?有些日子沒見他了。”
    一聽到那個少年被提起,紫嫣的心就猛地一緊,她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微笑,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擔憂“聽說…他去了北方辦事,我…也不太清楚具體如何。”
    “那小子去北方了?”一旁的女船長聞言,眉頭一挑。
    她想起了之前曾和她一起痛快喝酒、言談間很對她胃口的那個少年,對其印象頗好,不由得好奇地追問道“他去那地方做什麽?什麽時候回來?方舟馬上可就要出海了。”
    一旁的海東珠卻沒在意李當歸的去向,她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不斷對著麵前的雲想容使著眼色,眉毛挑動,似乎在無聲地詢問著什麽,素雅如蘭的雲想容卻隻是輕歎一聲,微微搖了搖頭,並未當眾說什麽,眼神裏帶著些許無奈。
    海東珠見她這般反應,嫵媚的眉頭不由得微蹙起來,她轉而將目光投向神情低落的紫嫣,扭著腰肢湊近了些,開門見山地問道“紫嫣,來,跟姐姐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瞧你這失魂落魄的小模樣。難不成…是那個俏小子不願意娶你?不能吧!你這麽漂亮、又能幹的家姑娘,他要是都看不上,那莫不是個睜眼瞎?或者…真是個傻子?”
    隨即,這位美婦人忽然又自顧自地嬌媚一笑,擺出一副情場老手、洞察一切的自信模樣,揮了揮手中的絲帕“嗐!別擔心,好妹妹!依姐姐看啊,十有八九是對你玩那欲擒故縱的把戲呢!天下的男人啊,都是一個德行,哪有不喜歡佳人美婦的?表麵裝得一本正經,假清高,實則心裏都是一攤挪不開眼的髒水!不如這樣,讓姐姐私下教你幾手絕妙的床笫之術、閨房之趣。保管你學了之後,讓他……哼,他管得住自己的心思,還能管得住自己的褲襠?到時候,怕是恨不得立馬八抬大轎把你風風光光娶回家,日夜疼惜呢!”
    “海東珠!”雲想容聽得額角青筋直跳,一記淩厲的眼刀甩過去,隻覺氣得她胸口發悶。
    她實在不明白,這女人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麽,怎麽十句話裏都蹦不出一句能聽的人話?這種虎狼之詞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這麽多小輩麵前宣之於口?
    紫嫣並非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頓時羞得臉頰緋紅,下意識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繡鞋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耳根都在發燙。
    一旁的鐵木蘭聽著這番高論,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但看著紫嫣那窘迫的樣子又硬生生忍住,她板起臉,沉聲教訓道“你這死婆娘,天天就知道滿嘴跑船,到處丟人現眼!收斂點,若是待會兒城主和花生大士他們過來巡視,你再敢這般胡言亂語,看我怎麽教訓你!”
    “城主他們來了!”一旁的陸青崖眼尖,忽然指著前方不遠處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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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聞聲望去,果然看見白虎城主、花生大士以及督造李忠正朝著她們所在的廣場中央走來,一行人立刻收斂了先前的嬉笑閑談,主動迎上前去,恭敬行禮。
    城主和城主之手都絲毫沒有架子,麵容和煦,城主直接對雲想容表示誠摯感謝,說此次方舟得以順利建成,風雨樓居功至偉,了不可或缺的助力,城主府日後定會有所報答。
    雲想容微微欠身,得體回應“城主言重了,風雨樓亦是白虎城一份子,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隨即,城主又看向鐵木蘭以及她身後幾位即將隨船出海的女子,語氣轉為鄭重,告知了她們關於方舟出海之事,時間上需稍作延後,讓她們這幾日可借此機會好生休整,若有任何需求,皆可直接向城主府提報;最後,他又說了一番鼓舞士氣的話,肯定她們的能力與勇氣。
    城主如此平易近人且考慮周詳的態度,讓沙棠、江黛等幾位年輕女子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恭敬應喏,雲想容對此則顯得遊刃有餘,應對自如。
    海東珠依舊是一副風流嫋娜的姿態,巧笑嫣然,眼波在城主和花生大士身上流轉,似乎又想說什麽,鐵木蘭眼疾手快,當機立斷,一把將她拽到自己身後,用寬闊的肩膀幾乎完全擋住她,同時目光嚴厲地警告她閉嘴,生怕她口無遮攔的放蕩言行衝撞了城主,讓人家覺得她性格不穩重,不讓她跟著出海。
    然而,城主和花生大士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們簡單叮囑完畢後,也不多作寒暄,便以尚有公務為由,準備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雲想容卻忽然上前半步,問了一句看似題外的話“城主,大士,請留步。冒昧問一句,不知前往北境的李當歸…今日可曾有消息傳來?他是否已然歸來?”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了在場所有女子的注意。
    沙棠、江黛、陸青崖都關切地望過來,鐵木蘭也投來詢問的目光,尤其是紫嫣,猛地抬起頭,一雙鳳眸緊緊盯著城主,這正是她今日跟著雲想容來到此處的最大原因,也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然而,城主聞言,隻是微微搖了搖頭,神色如常道“北境路途遙遠,訊息傳遞不便,他今日是否歸來,我此刻並不知情,需待回到城主府中,方能知曉具體情況。”
    得到這個不確定的答案,雲想容纖細的眉頭微微蹙起,輕輕歎了口氣,優雅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清晰的擔憂,而她身後的紫嫣,更是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袖,指尖微微發白,心中焦慮不已。
    ——————————
    北方。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日輪終於沉沉墜向西山,將最後一片餘暉潑灑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映照出一種亙古的寂寥與蒼涼,暮色如墨,迅速浸染天地,世界陷入一片昏暗與寂靜,唯有風聲在曠野上低語。
    鉛灰色的天幕之上,兩個細微的黑點拖曳著長長氣痕,猛地衝破低垂的雲層,正以驚人的速度朝著荒涼的大地猛墜而下。
    就在離地尚有數百丈的距離,那兩個急速下墜的黑點卻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在空中。
    下一刻,荒無人煙的大地上,悄無聲息地多出了兩個人影。
    李當歸如今已然完全適應了峨眉這種堪稱簡單粗暴卻又效率極高的“著陸”方式,雙腳踏上堅實地麵的瞬間,他身體隻是微微一晃,便迅速穩住了身形。
    少年長長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濁氣,隨即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腰間原本受傷的位置,那裏雖還殘留著一絲微痛,但已並無大礙,他立刻迅速地掃視四周,借助著暮色最後的光亮,試圖確認他們此刻所處的具體位置。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某處,臉上瞬間綻放出激動神色。
    “峨眉姑娘,快看那邊!”少年猛地抬起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片荒原。
    一旁,身上依舊裹著那件厚重獸皮大衣的峨眉,慢悠悠地轉過頭,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不遠處的曠野之上,有一部分大地明顯向下凹陷,形成一處約莫方圓百丈的巨大淺坑,那坑洞的邊緣並不規整,像是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巨力猛然擠壓而成,與周圍平坦的荒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當歸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之前他們從城主府跨門抵達北方後,峨眉第一次荒原縱躍在地上留下的巨大痕跡,也就是說,根據這個痕跡,很容易就能找到那扇門的準確位置。
    峨眉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她也不多言,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再次抓住了身旁少年的胳膊。
    李當歸隻覺眼前猛地一花,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又驟然變得清晰無比,而他腳下的觸感已然不同,大地不再平整,反而布滿了蛛網般蔓延開來的深刻裂痕。
    看來他們已然是站在了那巨大凹陷的最中央。
    李當歸憑借著的記憶,下意識地朝著一個方位凝神望去,他眯起眼睛,在愈發昏暗的光線下仔細搜尋了片刻,終於,借著天地間最後殘留的那一絲微弱光亮,他在一塊風化的巨大岩石旁邊,隱約看到了那扇若有若無的門形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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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很快來到了那扇門前。
    走近了看,李當歸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他發現這扇神秘的門扉,相比於他們離開時,顯得暗淡了許多,門框邊緣的光芒閃爍不定,仿佛風中殘燭,幾乎就要完全消散在暮色裏,門扉之上原本蘊含的那種奇異而強大的神力氣息,此刻也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遊絲般難以察覺。
    不過,萬幸的是,門還在。
    如今他們離家真的隻有一步之遙了,隻要邁出這一步,便能瞬間跨越萬裏山河,回到溫暖的南方,回到充滿草藥香氣和親人牽掛的百草堂。
    站在門前,李當歸的心頭卻思緒萬千,百感交集。
    這一次短暫卻漫長的北境之行,至此算是徹底結束了,他隻覺得恍如隔世,眼前仿佛還能閃過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生死一線的畫麵,秘境中不死亡靈的嘶吼、那根洞穿一切的黑矛、冰原狼最後的悲鳴、以及那徹骨的嚴寒和絕望……
    這一切都太過離奇和凶險,以至於此刻站在安全的歸途前,他反而生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北方最深處那彌漫的死亡黑潮與古老詛咒,依舊如同無法驅散的噩夢陰影,沉甸甸地籠罩在他的心頭。
    但北方,也並非隻給他留下了恐懼。
    直到此刻,他的心頭還縈繞著一股來自那片雪原的原始和熱烈,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不久前的畫麵。
    他跟隨著那支頑強的部族,終於踏上了黑石山脈的最高處,真正站在了廣袤北境的最南端邊緣。
    那時,所有的族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沉默地佇立在凜冽的山風之中,集體回望北方那片他們世代生存、如今卻要拋棄的雪原,那是一片埋葬了他們祖先和過往生活的白色荒原,他們的眼神中有悲傷、懷念,但更多的是決絕。
    當他們的雙腳真正踏上那片沒有積雪覆蓋、土壤裸露的南方荒原時,許多人都喜極而泣,空氣中彌漫著疲憊的喘息、信仰的吟唱,以及一種破釜沉舟、邁向新生的悲壯感。
    隨後,大祭司帶領上千族人在荒原上舉行了一個簡短而莊嚴的儀式,告別舊神,祈求新土的庇護。
    李當歸就是在那一片肅穆而充滿希望的祈禱聲中,悄然離開的。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趁著所有族人都沉浸在虔誠的祈禱與對未來的希冀中時,他便和峨眉悄然退出了人群,消失在荒原的暮色裏。
    臨走時,李當歸在那上千虔誠的族人之中,看到了那個單薄卻異常堅毅的身影,她正站在她的姐妹們中間,仰著頭,和其他人一起高聲吟唱著古老的北境歌謠。
    她唱得非常認真,非常投入,清亮而充滿生命力的嗓音在蒼茫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動聽,歌聲裏不再有冰原的苦寒,而是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與純粹的美好。
    回想起那一刻,李當歸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仿佛那充滿希望與力量的悅耳歌聲,此刻仍然能清晰地在他耳邊回蕩。
    他忍不住再次轉過頭,望向北方,嘴唇微動,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了一句,話語輕如歎息,瞬間消散在風裏。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轉回身,對著身旁始終安靜等待的峨眉燦爛一笑“峨眉姑娘,我們回家吧。”
    長發女子神情依舊平靜,語氣淡淡“好…”
    於是,二人不再有絲毫猶豫,並肩邁步,踏入了那扇若隱若現的歸家之門。
    隨著他們的身影完全沒入門內,那扇維係著南北兩地的神秘門扉,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般,迅速暗淡、虛化下去,最終徹底消失在了虛無的空氣裏,仿佛從未存在過。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過空曠寂寥的荒原,卷起幾縷沙塵。
    風聲嗚咽,隱約間,仿佛夾雜著一句極其輕微的呢喃,隨之飄遠——
    “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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