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阿萊還是亞爾曼，亦或者路西法和路西菲爾，他們都無意識的忽略了一件事——當初聽到了這件事情的還有奈寶尼爾！就算兩百年前的奈寶尼爾還是幼童，他卻擁有天使級別的記憶力，這點讓他記住了那場談話內容，到了日後，心智發育成熟了就自然而然的懂了。

    明白父親的身世之謎，也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受到熾天使長的喜愛。

    因為他們有著至親的血緣啊。

    把自己為何知道這件事的經過說出來後，奈寶尼爾揚起腦袋，朝路西法露出“我說的對不對”的神色，活像是一隻想要獲得誇讚的驕傲貓咪。

    路西法讚許的說道：“居然漏了你，看來以後要把你的記憶也清除一部分啊。”

    奈寶尼爾的得意之色消失，嚇得躲在父親背後，“爺爺，不要刪我的記憶，我下一次一定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你看我為了這件事忍了兩百年，我真的很乖！”

    哈尼雅的脾氣再好，這個時候青筋也在輕輕跳動。

    “父親！”

    爺爺知道，兒子知道，連阿萊叔叔和亞爾曼叔叔也知道一二，沒準阿特萊迪斯和尤利西斯這兩個和天堂有密切關係的也知道！總而言之，就他被蒙在鼓裏，還被刪除了記憶！

    “不是我。”路西法用很受傷的語氣說道，“我不可能刪除你的記憶，你要相信我啊。”

    哈尼雅臉色不太好的說道：“是路西菲爾殿下嗎，他就這麽不想認下我？”

    路西法說道：“也不是。”

    哈尼雅滿眼的疑惑幾乎冒出來，在天堂敢刪除他的記憶，不是父親，不是路西菲爾，還能是誰？換句話說，還有誰能越過他們兩位的權柄，給身為小聖子的他修改記憶？

    路西法的口氣很是感慨，“是上帝啊。”

    哈尼雅懵住了。

    奈寶尼爾悄悄的從後麵探出頭，“咦，上帝他老人家不喜歡我父親嗎？”

    “哈尼雅，你身上流著路西菲爾的血脈，吾神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情，路西菲爾本身是想要認你的，但是他身居高位，需要顧慮的事情太多。”

    路西法把躲藏的奈寶尼爾逮出來，欺負不了病怏怏的兒子，他就欺負淘氣搗蛋的孫子。把奈寶尼爾的頭發揉成了雞窩，路西法意猶未盡的鬆開手，在哈尼雅震驚的目光下繼續給上帝背黑鍋，“吾神不允許路西菲爾和你相認，甚至和他達成了一個協議，你要是一直不知情，就可以上天堂。何況你發現了嗎？路西菲爾沒有說話，唯有你看不清視線，認錯了父親的時候，他才敢對你應一聲。”

    哈尼雅的鼻子一酸，險些落下眼淚。

    心靈本質還是單純的他已經接受了父親的說法，父親不會騙他，這是父親從小到大對他的承諾。哈尼雅想到路西菲爾離開時難過的表情，欲言欲止的說道：“我……我的話，是否傷害到了他。”

    路西法避開這個問題，微笑的答道：“我相信我的孩子有著正確的是非觀。”

    哈尼雅擦了擦眼睛，握住奈寶尼爾在掙紮中伸過來的小手掌，“奈爾，幫我一個忙，讓路西菲爾殿下過來一趟。”

    和哈尼雅想象不同，奈寶尼爾沒有動，表情有些糾結和遲疑。

    “父親，你確定要和殿下相認嗎？”

    “為什麽不？”

    “爺爺說了，如果你們相認，上帝不允許你上天堂……那你該怎麽辦……”

    奈寶尼爾的心中沒有底，牙齒咬住下唇，他寧可父親先上了天堂再解決這段家庭恩怨。路西菲爾殿下或許傷心，可是這些都比不上父親迫在眉睫的事情重要！

    哈尼雅搖頭，“我怎麽可以自欺欺人，拿著他換來的好處，享受完了再反過頭去說一聲道歉。奈爾，我生前擁有的已經夠多了，死後上不上天堂……我也看開了，吾神若是願意，我就一生侍奉他，吾神若是不願意，我就用我轉生的機會換取吾神對教廷的庇佑。”

    路西法沒有打斷哈尼雅的這番話，不言不語。

    奈寶尼爾急哭了，想要推開他的手又不敢用力，“我不去，父親！我不去！”他求助的看向爺爺，“爺爺，父親為教廷做了這麽久的事情，為上帝傳播了無數信仰，讓他上天堂吧！”

    哈尼雅的表情很無奈。

    在至高的那一重天堂裏，為路西菲爾和彌賽亞修好過傳送陣的上帝放下托腮的手，富麗堂皇的宮殿把視線折射得模糊不清，炫彩得讓上帝忍不住眯起金瞳。即便如此，上帝還是聽到了哈尼雅的言辭，那份透著倔強和悲哀的情緒就像是他的路西。

    一個想要相認，止步在孩子的拒絕之外。

    一個後悔了，又被自己的孩子拉住，不允許和對方相認。

    上帝不明白路西菲爾為什麽臨門一腳就想放棄協議，也不明白哈尼雅為什麽在馬上要升入天堂前選擇相認，這樣損失和得到的東西根本不成比例。

    他的路西會不懂得權衡嗎？

    不，會啊，路西在天國副君的位置上待了那麽久，該懂得舍棄和保全都懂。

    上帝冷眼旁觀著哈尼雅的掙紮，隻要他敢去找路西菲爾，他就敢讓哈尼雅上不了天堂，哪怕是路西菲爾再跪下來求他，他也有理由拒絕對方的懇求——是你的孩子自動放棄了機會。

    下一秒，路西法的手按在哈尼雅的後頸，哈尼雅軟綿綿的倒了下來。

    上帝：“……”

    奈寶尼爾的眼淚掛在一半，嘴唇張大：“……”

    “這不就解決了嗎？”路西法把兒子的身體重新扶正，讓他在陽光最充足的地方睡個午覺。路西法從來不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哈尼雅要是去了就糟糕了，他需要的隻是哈尼雅把他的心聲說出來，這樣路西菲爾長久以來的心結也能得到解開。

    路西法刮了刮奈寶尼爾的鼻子，“奈爾，乖，替我看著哈尼雅，我去找路西菲爾。”

    奈寶尼爾皺了皺臉，堅定的答道：“爺爺放心！”

    父親上了天堂，他們日後才可以重新在天堂相見，他絕對不要父親轉世輪回，變成另外一個不認識的人。

    路西法離開後順手找了一個信徒問情況，熾天使長和智天使長之間的矛盾，貿然插入對他來說不太好。得知梅塔特隆和路西菲爾心平氣和的坐在主殿裏說話，路西法安心的去找情人了，結果發現他忘了再問一句裏麵有誰……

    他在主殿裏看見了最討厭路西菲爾的阿特萊迪斯。

    阿特萊迪斯一見他，就把拉到身邊的座位上，“彌賽亞，你總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趕不及呢。”

    路西法默默望了一眼路西菲爾身邊空著的座位，可惜有個不長眼的阿特萊迪斯，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盯著他們一舉一動的梅塔特隆。路西菲爾也隱晦的看向他，眼神詢問他“兒子怎麽樣了”。

    路西法麵不紅心不跳的說道：“他累了，在椅子上休息，奈爾陪著他。”

    聽到哈尼雅的狀況，路西菲爾的眉心疊起一絲細痕，又迅速消失了。他表情端正得猶如天使慶典上高坐第二階梯的驕傲天使，似乎不該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他煩心。

    但表麵與事實相反。

    路西菲爾的心快疼死了，哈尼雅肯定不是單純的休息，沒準是哭累了！

    “殿下！”發現路西菲爾走神，梅塔特隆咬重聲音的喊道。

    “梅塔，你還有何事。”路西菲爾平淡的對上他的視線，“今日是小聖子生命最後的日子，我已經批準了彌賽亞的假期，但是你恐怕沒有合適的請假理由吧。”

    梅塔特隆一噎，勉強的說道：“我……奈爾的父親是哈尼雅，我和哈尼雅的交情不算淺，來探望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路西菲爾從容的頷首，“可是你看望了他嗎？”

    梅塔特隆：“……”

    這句話犀利到梅塔特隆居然說不出話了。

    阿特萊迪斯感覺教廷裏悲傷的氣氛全被他們倆弄沒了，翻了個白眼，“你們有空在這裏唧唧歪歪，還不如去看望哈尼雅，少打著他的名義在曠工了。”他捅了捅彌賽亞的手臂，“走嗎？我想再去看看哈尼雅，我的女兒都不知道被他的屬下帶到哪裏去了。”

    路西法心思不在他這裏，含糊的說道：“你女兒好像在外麵，你等下，我讓信徒給你帶過來。”

    有了聖子的命令，不是教廷內部人員的阿莫拉很快被帶來。領著精靈公主過來的人是阿萊，纖細的精靈一經出現，就被在場天堂的高層認出了身份。阿萊有著流傳自阿伽耶的王族血脈，阿莫拉很親近他這個綠頭發的族人，“阿萊，我父親在那裏，你放我下來吧。”

    阿萊笑了笑，把寵著的小公主放到地上，阿莫拉歡快的往父親懷裏奔去，好似幼鳥歸巢。

    梅塔特隆的眼神溫和許多，“阿特萊迪斯，這是你的女兒？”

    阿特萊迪斯檢查了一下阿莫拉，確定沒有受傷。初為人父格外自豪，他說道：“我家阿莫拉不比你兒子差，年齡也有兩百歲左右。”

    梅塔特隆無語，絲毫不覺得阿莫拉比奈爾好。

    別的不提，在教廷的教育水平確實高，奈爾不是那種不知愁苦的小天使，而阿莫拉這種小精靈一眼就能看得出深居森林，嬌養長大，沒有長輩的幫助就無法獨自生活。

    “阿莫拉，你是給他取自然之子的意思嗎？”路西菲爾倒是重點關注了阿莫拉幾眼，小公主長得很美貌，也有觸及熾天使階層的潛力，可見阿特萊迪斯沒有用粗製濫造的方式來獲取後裔。就是不知道日後的水平如何，如果能和奈寶尼爾成為玩伴就好了。

    阿特萊迪斯立刻發覺了路西菲爾的打量，警惕的看著他，“不許窺視我的阿莫拉。”

    路西法含笑的插話說道：“阿莫拉還小，我們都是關心她而已。”

    是啊，還小。路西菲爾遺憾的收回視線。

    比起安排奈寶尼爾的未來，目前最需要關係的是哈尼雅，路西法應付梅塔特隆很得心應手，不到片刻就把梅塔特隆忽悠的去找奈爾，而他們跟著他上去，探望“睡著了”的哈尼雅。

    奈寶尼爾被梅塔特隆哄著帶走了。

    剩下坐在椅子上閉眸的哈尼雅就留在路西法和路西菲爾的麵前。

    是昏迷還是睡著，路西菲爾一觸碰就能明白。

    沒了作為外人的梅塔特隆，路西菲爾頓時和彌賽亞翻臉，咬牙切齒的說道：“彌賽亞，你什麽意思，哈尼雅已經身體不行了，你竟然還敢打暈哈尼雅！”

    路西法頭疼的說道：“他想要和你相認，我不打暈他，難道要看著他打破你和上帝的協議嗎？路西，別在這個關鍵時候頭腦發熱，哈尼雅的事情以後再解決，最關鍵的是讓他洗禮成為天使。”

    路西菲爾愕然的看著彌賽亞，幾乎不敢置信，“哈尼雅他、他原諒我了嗎？”

    被無視後半句的路西法很心塞。

    路西菲爾，你怎麽會變成和梅塔特隆一樣的兒控！

    金發跌麗的落於地上，路西菲爾半蹲在哈尼雅的麵前，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他摸著兒子蒼白的臉頰，既為哈尼雅的寬容和溫柔動容，也為兒子有這樣的品性感到慚愧。真正的七美德，大概需要這般柔軟的心腸，而不是他這樣被時間磨冷了的熾天使長吧。

    路西法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在動搖什麽，七美德之首一定是你，哈尼雅的心靈單純，卻不意味著可以統領天堂。”

    這世上唯一的天國副君，不會是路西法，僅僅是路西菲爾。

    “我為他感到自豪，謝謝你，把他培養的這麽出色。”路西菲爾的眼睫微顫，蒼青色的眸子裏是醉人的光輝，朦朧的水汽讓萬千星辰不再孤傲，能和日月爭輝的光耀晨星變得溫柔三分。

    路西法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不許跟我說謝，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啊。”

    路西菲爾的眼波盈盈，嘴唇含住手指，柔軟濕潤的舌尖掃過指尖，算是謝禮了。路西法沒料到他會這麽做，指尖傳來的麻癢讓他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再去調戲他的口舌。

    路西菲爾淡定的把作亂的手指吐出。

    他繼續關心兒子的安危去了，半點目光也不留給自家情人。路西法沒有被他舔夠，欲求不滿的說道：“你的謝禮就這麽一點嗎？”

    路西菲爾暗道：是誰說不需要感謝！你自己玩去吧！

    在哈尼雅從昏睡中轉醒前，路西法做了一件事情，他催眠了哈尼雅，讓他暫時忘記這件事情。效果溫和、時間短暫的人工催眠不會影響記憶和人格，堪稱最溫和的一種方法。醒來的哈尼雅就像是今天剛見到路西菲爾，除了驚喜之外，更多的視線放到了路西法身上。

    路西菲爾心塞了，自己才是他父親啊！

    路西法被兒子臨終前滿滿的孺慕之情填補了親情的空缺，眉眼不知有多溫柔。他讓哈尼雅坐在曾經他坐過的椅子上，隨手從這片休閑場所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籍。

    哈尼雅看清楚了書的封麵，嘴唇抿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果不其然，他的父親站在他的身邊，為他念著裏麵的內容，聲音平緩，仿佛帶起了時光的回溯，讓哈尼雅記起了幼年時候，在父親膝下聽著他訴說故事的畫麵。慢慢的，哈尼雅的眼眸裏閃爍著淚光，不是悲傷的，而是由衷感到了人世間的幸福和快樂。

    到了後半階段，哈尼雅的耳朵聽不見了聲音，卻聆聽到了教廷裏的祈禱之音。

    他的聲帶被信仰之力的腐蝕性進一步毀去，被教廷稱讚為聖音的美麗嗓音不再存在，他在椅子上說不出話，幹啞的從喉嚨裏發出話：“啊……父……啊……”

    路西法翻開下一頁，喃著那些美好的故事，每一句話每一個詞，哈尼雅閉上眸，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聽就能倒背如流。

    故事的情節和角色印刻在心田，哈尼雅似乎看見了他們在腦海裏演繹著團圓的結局，他有一段時間，靠著這些父親編織的故事度過過一個又一個凡間的夜晚。

    而今天，他的父親會讓他再次度過一個沒有噩夢的安眠。

    哈尼雅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放鬆的姿態讓他極為祥和，唇角始終帶著笑意。

    他的家人都在身邊，父親，孩子，路西菲爾殿下、梅塔特隆殿下，還有亦師亦友的阿萊、亞爾曼也來了。到了後來，隨即許許多多和哈尼雅有關的人都來了，亞當、夏娃攜手站在路西法身邊，阿萬、賽特、阿祖拉等人站在外圍，不到片刻就把空曠的平台圍成了一個奇特的大家庭。

    光明精靈王抱著自己小公主，阿莫拉專心致誌的聽著故事，隨著故事而臉色變化。

    龍王尤利西斯是比較後才來的客人，沒有辦法，他的兒子貝希摩斯想要混入教廷，最後被他給一巴掌打趴下才灰溜溜的到教廷外麵等消息。

    在這片被信仰之光包圍的地方，他們聽著彌賽亞的動情訴說，仿佛口中的故事形成了一個世界，勾畫出孩子最喜歡的人和事物。

    故事終究有結局的一天，就算路西法挑的是一本很長的書，口中的講解又增加了許多補充的內容，這個美麗的故事還是讓他說到了結尾。故事的主人翁和他最愛的人在一起，養育著善良可愛的孩子，他們世世代代辛苦耕作，活得健康而滿足。

    在路西法說完的時候，哈尼雅重新看向他，深青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

    就像是某種心願未了。

    路西法把書放到路西菲爾手中，上前擁抱住了他依靠來的頭。

    哈尼雅用臉頰模糊的感覺著父親的胸膛震動，心跳聲似乎很大，很急，卻穩定有力，帶給他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哈尼雅睡著了。

    真正的、徹底的睡著了，結束了他作為凡間小聖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