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冒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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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負麵的情緒好像從盧卡斯的內心消失了,明明他已踏入了真正的死境,就是在那一晚,被那個銀級的維京人和海盜包圍的情況,都沒有此刻的情況危機。
    他的傷勢比當時還要嚴重,能支撐到現在,不過是因為約克的治療藥水還在起效,還在不斷地支撐著他殘破的身軀。
    可他竟然不覺得恐懼,不覺得緊張。
    手持盾劍的高大冰島人將他包圍,除了天上的夜梟還在盤旋,那些亡靈獵犬沒有再追出來了。
    大概是死靈法師和戰團有所約定,雙方各自在各自的區域活動,除非得到許可,否則不得互相踏入對方的領地。
    那些戰團士兵緩慢地靠近他,弓手舉著弓,瞄準他的四肢。
    雖然有命令要將他活捉,但沒說要留他全身完好,麵對一個職業者,這些士兵大概是要將他的四肢全部射殘,還要挑斷他的手筋腳筋,才能放心地將他帶走。
    他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這結局呢?
    不甘麽?
    憤恨麽?
    腦海中又回想起多年前的春天,自他長大以後,他總是很抗拒回憶那些時光。
    在那個遙遠的春日裏,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他的生活就是在羊圈和田野裏來回打轉,閑暇時他總是把自己弄的滿身泥濘。
    他對外麵的世界沒有好奇,每天想的很少,隻要有一塊抹了黃油的麵包,或是在原野上摘到一朵盛開的冰原百合,他就會覺得很開心了。
    他一個人生活,撫養他長大的奶奶被他親手埋入了春花下的泥土裏,他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雖然有時候會想起奶奶還在的時候,但他學會了一個人生活。
    直到那個春天,銀發的精靈來到了村莊。
    他從來沒見過那麽尖的耳朵,沒聽過連說話都像是在唱歌的人。
    當精靈彈奏那把魯特琴,他覺得那琴聲簡直讓人陶醉。
    不止他一個人喜歡圍繞著精靈聽那些傳說故事,村莊裏的小孩們都喜歡圍繞在精靈的身旁,聽精靈講那些波瀾壯闊又跌宕起伏的英雄史詩。
    每當故事講到高潮或是低穀,作為聽眾盧卡斯都會隨著心情亢奮或是低落。
    孩子們拿起撿來的木棍當做寶劍,將陶鍋套在頭上,玩各種各樣的遊戲,他們扮演矮人和騎士,扮演法師和牧師,對著扮演反派的人或是不會動的木樁大聲地喊出那些幼稚的招式名。
    盧卡斯也會這樣做,他自己給自己削了一把木劍,自己給自己做了木頭盔和木甲,他穿上粗糙的木頭裝備,昂首挺胸站在百合花盛開的土丘上。
    他俯瞰腳下隨風舞動的花束,想象那是為他歡呼的人。
    他想象他曆經凶險的冒險,斬殺了一頭惡龍,救回了公主,整個城堡的人都為他歡呼,他高舉手中的木劍,麵色莊重而嚴肅地騎著白馬。
    那大概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卻也最無知的一段日子。
    他總是腳步匆匆地把羊圈裏的屎鏟幹淨,然後去精靈借宿的房子邊,希望能搶到一個靠前的位置。
    原來世界那麽大,原來在羊圈和田野以外的地方,有那麽多神奇的東西。
    龍和惡魔,聖者和國王,英雄和史詩,遺跡和傳說。
    他被精靈所講述的東西深深吸引了,他開始對村莊外麵,有了期待。
    冒險者,這個三個字是如此讓他著迷。
    他問精靈,要怎麽樣才能成為冒險者呢?
    精靈說,誰都可以成為冒險者,隻要你有五個銀幣,就可以在冒險者公會的前台注冊。
    五個銀幣,他記住了那個數字。
    那個時候,他還不能清楚地理解五個銀幣是一個什麽概念,在村莊裏,除了每隔幾年才會來一次的移動商隊,或者走上好幾天的路去勃朗特村和阿爾瓦多,他們很少使用金錢交易,很多時候是以物換物。
    可隻要有五枚銀幣,他就能成為一個冒險者。
    他開始努力地攢錢,幫別人幹活,請其他人支付錢幣給他而不是用奶酪或者麵包。
    在他十六歲那年,他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村子。
    他收拾好東西,把自己的羊賣給其他村民,鎖上了屋子的木門。
    他跟著有馱馬的商隊一起出發,來到了阿爾瓦多。
    那一年,十六歲的少年心中充滿鬥誌和希望。
    直到十七年後,少年不再是少年了,昂揚的鬥誌也被磨滅。
    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回來到了以前和奶奶一起住的舊房子裏。
    他把自己的老夥計掛在牆上,有時候還用那把曾經伴他殺敵的長槍當燒火棍戳木炭。
    他不會在夜裏做夢了,不會在夢裏夢見自己成為一個英雄。
    他買了幾隻羊,重新打理出了羊圈,每天掃掃羊屎,擠擠羊奶,偶爾會講故事給村裏的小孩子們聽,也會帶一些孩子去森林和荒原裏打獵。
    他考慮要不要和隔壁的瑪麗組成一個家庭,那樣的生活,也許挺適合他的,他的奶奶一定會為他高興。
    和村裏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大笑著吹噓自己在外的經曆。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靜的夜晚,他會一個人坐在火塘邊,想起那個盛開百合的春日,用油脂輕輕擦拭老夥計的槍尖。
    而現在他又想起了那個陽光和煦的春日,想起了精靈問過他的問題。
    “波特,你為何總是執著於那些尋找寶劍的故事?你想找到一把寶劍麽?”
    “當然想!”
    “那當你拿到寶劍,你的冒險就結束了麽?”
    “怎麽可能,那也太沒意思了,我要做一個英雄,我要做萬眾矚目的大英雄!”
    盧卡斯想起了自己離開村子的初衷,他並非是為了財富和珠寶而成為冒險者,他所渴望的,是一場史詩般的冒險。
    他一直覺得,得到寶劍,隻是冒險的開端。
    可多年後,他並沒有萬眾矚目,也沒有得到一把真正意義上的寶劍。
    他就快死了,他所背負的希望,也將會與他的弱小和無能一同葬送。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堅持到最後。
    他忽然覺得身體變得輕盈,好像靈魂出竅,身體的疼痛變得輕微。
    他伸出手,將小腿上的木箭折斷,帶羽毛的木箭後端被他丟棄在雪地裏。
    傷痕累累的他重新站了起來,舉著自己的長槍。
    “放箭!”冰島騎士做出手勢。
    弓手一同拉弓,奇妙的是,盧卡斯感覺到了弓和箭的律動。
    不隻是弓和箭的律動,還有冰島人手中的長劍,他們握住的盾牌。
    那些盧卡斯在十七年的冒險者生涯裏,不斷嚐試卻最終放棄的武器和防具,像是在對他訴說著什麽。
    其中,又以他緊握著的塔尼亞軍槍最為強烈。
    直到此刻,他好像才終於學會了這把塔尼亞軍槍的使用方式。
    他舉起長槍,槍尖抖動,他隻用一次刺擊,那四隻木箭,竟然被他擊落在了雪地裏。
    他背負著重傷的身體,再次做出了戰鬥的架勢。
    明明到處都血肉模糊,明明全身都被死靈法師的毒素侵入,可他從未覺得如此輕鬆過,好像他的靈魂被釋放出來,世界在他眼中變得清晰。
    麵對那些舉劍的騎士,他如一個稚子般毫無章法地揮動自己的長槍,槍尖畫出的弧線像是孩子用樹枝在地上劃動處的亂七八糟線條。
    就是那樣的攻擊,卻將四個騎士的劍和鴉盾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