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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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遠處的火光,小幽靈又變得不安分起來。
    原本她隻是縮在維德的臂彎裏,可此時卻一個勁地維德的肋骨縫隙中擠,簡直要鑽進骷髏空蕩蕩的胸腔裏去。
    維德伸出手,試圖安撫小幽靈。
    他察覺到自己和小幽靈有了某種深層次的聯係,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二者的靈魂鏈接起來,的確是能感知她的情緒。
    她害怕村莊裏的火光,或者說在火光中肆虐的海盜。
    單純的摸頭,已經無法讓她平靜下來。
    維德隻能回到木屋內,在油燈的照射下,他看向了自己的下半身,那裏隻有光禿禿的骨頭。
    這時他才發覺一件事,他心愛的圓瓜錘和遮擋胯部用的裹屍布,都不見了。
    他全身赤裸,什麽都沒帶過來。
    在夢裏,他就是赤裸的,難不成是夢中的他來到了這個木屋不成?
    維德心有疑惑,將掛鉤上的獵人帽衫取了下來。
    他穿上衣服,這是件灰色的羊絨帽衫,內裏柔軟保暖,外部有韌性,很厚實,但不影響行動。
    對維德來說,這衣服挺寬鬆的。
    要是他一個人,他肯定不在意那麽多,裸奔也無所謂,但還有個幽靈女孩看著呢,太露骨了不太好。
    他順手把那把彎刀和長弓也取了下來,他更習慣用錘子,但有武器總比沒有好。
    維德戴上兜帽,扯了扯衣角,將衣服的褶皺理平,小幽靈從他的臂彎處一陣蠕動,挪到了衣服的帽子裏,那雙靈動的眼睛,做賊似的地往外看。
    感覺她好像把帽子當做一個殼,她像是縮進殼裏的蝸牛,緊貼著維德的骨頭。
    維德還真想瞧瞧自己現在是個啥樣,要是拿把大鐮刀,說不定還蠻有造型的,可惜這屋裏沒鏡子。
    他活動了兩下,骨骼發出咯咯咯的摩擦聲。
    就在這時,異常的響動讓他看向了門外。
    視野中,出現了兩團火焰。
    和骷髏的靈魂之火截然不同,維德在荒原的時候,隻能依靠聲音來判斷同類的方位,他頭一次看到這樣的火,穩定而持續地燃燒,富有生機。
    那是活人,亡靈對活人很敏感,死者向往著生,因此總是渴求著活物的血肉和靈魂。
    那是誰?
    從那村莊裏逃過來的村民麽?
    還是海盜?
    疑問油然而生,維德並不想嚇到村民,他不喜歡無緣無故地和別人發生矛盾和誤會,但如果是海盜...
    維德靠近了木門,匍匐在木板上。
    骷髏能通過震動感知到聲音,微弱的響動,骷髏都能感知得到。
    維德盡可能多的讓自己的身體和地麵接觸,全神貫注地聆聽。
    很沉重的腳步,有鐵器碰撞的叮當聲。
    他們走的不緊不慢,呼吸平穩,閑庭信步。
    假如是逃難的村民,不會如此從容不迫。
    該是兩個海盜,正在靠近木屋。
    或許他們是追蹤著女孩的血跡來的,或許是腳印。
    是什麽把他們引來,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應對。
    地麵上覆蓋的白雪,擾亂了維德的聽力,那兩人,靠的很近了。
    一個不能說話的骷髏,顯然沒辦法和維京海盜交流。
    就是會說話的骷髏也不可能和海盜交流,別說骷髏了,同樣是人,海盜都從不手下留情,指望和他們互相擁抱一下,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那就是在癡人說夢。
    那沒得選了,維德藏起了手中的彎刀,提著油燈,主動打開了門。
    寒風呼嘯,白雪紛飛。
    維德看不清那兩人的臉,但火把在周圍照射出柔和的光圈。
    錐形的鐵盔和帶血的鐵劍,在火光下反射出冷光。
    小幽靈躲在了帽子的最裏麵,幾乎在維德的腦後了。
    維德站在原地,沒有亂動。
    雖然拿走了長弓,但外麵風很大,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用好弓箭,射不準不如不射。
    他故意將油燈提出來,是希望他這模樣能把海盜唬住。
    其實本該取下帽子,把自己的骨質大光頭亮出來,但他又怕躲在帽子裏的小幽靈受到驚嚇。
    不知是那兩個海盜膽子太大,還是他們根本沒看清站在他們跟前的是一個骷髏,他們一點沒有退意,堅定地往前走。
    其中一個舉起了長弓,對準維德射箭。
    弓箭手射的很準,一箭射到了維德的胸口,木箭刺入了羊皮,略微擦過維德的肋骨,停留在胸膛。
    好吧,看來他們真沒看出來自己麵對的是個骷髏。
    對骷髏使用弓箭真的很蠢,再快再準的箭,也難以對一個全身漏風的骨頭架子造成傷害,他們這是把維德當成了一個不知死活的村民。
    想來,在海盜看來,維德就是一個偶然發現的寶箱,殺死維德,他們就要過來“開箱子”了,要把“箱子”裏的金銀財寶全部摸光。
    既然如此,不如將計就計。
    維德幹脆裝做中箭重傷的模樣,丟掉油燈,捂住了胸口。
    他啪嗒一聲,麵朝雪地,趴在了地上。
    不遠處,海盜霍博特發出了歡呼。
    “看到了麽,尼爾森!”霍搏特耀武揚威地揮動手中的弓箭,“就是森精靈都不可能比我射的更準了,你這輩子都學不會我這樣的箭術!”
    尼爾森沒回話,隻是大步朝著倒下的村民趕過去。
    “停下,尼爾森!”霍博特臉色一變,“那是我的獵物,你不許比我優先挑選戰利品!”
    別人都說尼爾森是個憨憨,但尼爾森知道,到底誰才是個憨憨。
    他的步子邁的很大,小短腿霍博特追不上他,他比自己的夥伴更快地來到了木屋麵前。
    尼爾森看到霍博特的箭射穿了這個人的胸口,就算他還沒死,也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了,當務之急是把值錢的東西先摸走。
    進了兜裏的東西,可別指望尼爾森吐出來,他麵帶微笑地俯身摸屍,這笑容人畜無害,憨厚老實。
    然而尼爾森腳踝處忽然傳來一陣冰涼和刺痛,他看到一隻枯枝似的白骨手掌從袖子裏伸出來,握住了他的腳踝。
    白骨!
    尼爾森汗毛直豎,舉劍下劈,同時一把彎刀從寬大的帽衫下竄出,在他的喉嚨處,劃過一道圓弧。
    鮮血濺射在雪地裏,他靠的太近了,一刀就被抹了脖子,那把長劍脫手,陷入了雪地裏。
    維德割開了海盜的頸動脈,血壓使得血液如噴泉般狂泄不止。
    生與死,有時候就在一念之間。
    身材高大的海盜倒下,中箭的維德,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站了起來。
    霍博特驚呆了,那絕不是人能做到的姿勢,他不是爬起來的,像是被什麽東西“提”了起來。
    霍博特心髒狂跳,掉頭轉向,從向前狂奔變成轉身逃離。
    維德舉起了長弓,他是個骷髏,骷髏跑的並不快,雖然他比活人更加輕盈,但他也失去了用以靈活運動的肌肉,他可以做到一些對常人來說很難的動作,比如劈叉之類的,也可以維持蹲馬步的姿勢一整天,但他沒辦快速交替雙腿奔跑起來,那很容易讓關節散架和磨損。
    他明白,在這樣難走的雪地,他追不上一個海盜。
    隻能寄希望自己這一箭能射的準,射不準也沒辦法,隻能讓那個海盜回去通風報信了。
    當然,維德並不希望自己暴露,他取箭上弦,弓弦撥動,一箭射出。
    維德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契合感,那支箭居然完美射中了海盜的背,大概貫穿了他的肺部。
    海盜摔倒了,在雪地裏甩出扇形的雪痕跡。
    兩團生命之火熄滅,維德沒費什麽功夫,殺死了兩個人。
    意外的很輕鬆。
    他專注聆聽黑暗之中的動靜,四周沒有更多的活人氣息了,於是他蹲伏下來,摸索海盜的口袋。
    這兩人對他射箭想摸他的屍體,他理當有同樣的權利拿走這二人的財物。
    他希望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最好有個地圖啥的,能讓他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
    但很可惜,他沒找到任何寫有文字的東西,唯一找到的還算有價值的東西,隻有縫在衣服內的一袋銀幣。
    除此之外,還有油。
    兩個海盜的腰間都拴著一袋油,不是會在寒冷天氣下凝固的動物油脂,而是某種植物油或者礦物油,如果維德有嗅覺或許能聞得出這是什麽油,但骷髏是沒有鼻子的。
    他覺得這或許是海盜用來保持火把燃燒的油,相比這個,有另一件事讓他很在意。
    他扭頭看自己帽子裏的那雙眼睛,從剛才開始小幽靈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海盜的屍體,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讓她的視線無法轉移。
    “你想...吃東西?”
    維德隱隱約約地感知到她的思緒,他不是很確定,但還是給予了肯定的回複。
    “你餓了就吃吧。”
    接著他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小幽靈從他的帽子底下鑽出來,漂浮到了屍體的上方。
    一個蒼白的火團從海盜尚未冰冷的身體裏飄出來,火中有扭曲的人臉,這是海盜的靈魂,這個靈魂似乎十分痛苦,表情灼燒般猙獰。
    不過他的痛苦,很快就結束了,他的靈魂被幽靈一口吞下,雖然隻是一點點,但幽靈的身體又變得凝實了幾分。
    幽靈吞噬了海盜的靈魂後,又回到了維德的身邊,她附著在維德右肩的骨頭上。
    絲絲溫暖傳來,這感覺像是維德擊倒骷髏,吞噬了靈魂之火。
    這讓維德再一次確認,他並非在做夢,他真的脫離了荒原,來到了有太陽升起的大地上。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實...
    他轉頭看向了黑夜下燃燒的村莊,片刻後,彎下腰,拿起了海盜的劍。
    對了,還有一件事不能忘。
    維德回到木屋裏,手掌拂過女孩的雙眼。
    他拔出了女孩腹部的木箭,用紗布輕輕擦去她的嘴角的血跡,將她的身體平放在木板上。
    這樣看起來,女孩就像是睡著了。
    晚安。
    維德在心裏說,他關上了木屋的門,向著村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