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向前奔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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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卡斯咬住軟木塞,甩頭將藥水瓶上的瓶塞扯出來,他一邊奔跑一邊喝下約克給他的治療藥水,淡綠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淌,和汗水一起浸透了他的衣領。
    苦澀的味道從舌尖傳來,真熟悉啊,這必須讓人皺著眉頭才能吞下去的發苦藥水。
    隻有約克的藥水才有這種苦味,因為侏儒從來不會在藥水裏添加薄荷葉一樣的緩衝。
    每一次喝下侏儒的藥水,盧卡斯都會覺得難受,這玩意真的很難喝,可為了緩解痛苦,止住他背後的血,他必須將這苦味咽下。
    他一口氣吞下兩瓶治療藥水,藥水瓶掉落在地上,清脆地碰成碎片。
    盧卡斯的口腔和牙齒間除了苦澀味就是鐵鏽一樣的血味,他想要是約克的解毒藥水能讓味覺也一起失效就好了,那樣他就不必皺眉,也不會覺得想吐。
    但也許不是侏儒的藥水讓他想吐,可能是死靈法師的屍毒起效了。
    有夜梟撞擊在他的後背上爆炸,毒素大概是順著傷口上的血,進入了他的身體裏,侵入了他的全身。
    如果沒有解毒藥水,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隻夜梟爆炸的惡臭和毒素,就足夠讓他躺在街道上了。
    好在治療藥水和解毒藥水都起了效用,他能感覺到疼痛在衰減,嘴裏的草藥味在逐漸散去。
    盧卡斯將最後一瓶治療藥水淋在自己的後背上,傷口傳來灼燒般的疼痛,這藥水本來就可以直接外用,他非常清楚藥水的用法,一個實力不夠的冒險者,必須要學會用外物和情報來讓自己獲得優勢。
    如果你沒有可以碾壓對手的實力,你就應該把自己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起來。
    即便是弱小的人,也可以戰勝強者,即便是強大的人,也會因為疏忽而斃命。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等級克製,世界運行的規律不是剪刀石頭布,小孩子玩耍的時候,出剪刀的人能贏下出布的人,可到了大人的世界裏,緊隨著布而出可能是一把匕首,直刺你的咽喉。
    盧卡斯在外闖蕩十七年,早已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不再年輕了,不再相信,隻要努力,就會有收獲,也不再相信,隻要每天前進一步,就能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
    有些東西是生來就注定了,有些事情在開始的時候就能看到結局。
    就好比此刻,前麵的巷口被數隻亡靈獵犬阻擋住,他的身後傳來犬吠,頭頂有夜梟,在他往前的路線上,他還看到了魔法的箭矢在天上爆炸。
    那是冰島人的信號箭,死靈法師已告知了戰團,連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士和弓手,也將要來包圍他了。
    在玩軍棋的時候,如果你隻剩下一個戰車棋子,該如何從對手的步兵、皇後、戰車和弓手之中突圍呢?
    任何一個懂棋的人都看得出那是死局,更何況,盧卡斯根本不是不可阻擋的戰車,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步兵。
    一個拿著長槍的,孤立無援的小兵。
    當棋局下到這種時候,就可以宣告勝負了,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每一個觀戰的人,都能看得出結局。
    他不可能逃出重重包圍,被死靈法師發覺時,他所背負的希望之光,就已經熄滅。
    可像個懦夫一樣放棄麽?
    就像是去年,他在酒後,和自己的冒險團隊友們說的那樣,說他家裏寫了信給他,說他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自己的將來,這些年在外麵賺了點積蓄,也該回老家養老了。
    難道就這樣接受自己的命運,不做反抗地被獵犬咬死,或是被冰島人抓住麽?
    這一瞬間,他隻是想到了維德的身影,在廣場上,那位閣下麵對著比這些獵犬更可怕,更致命的敵人。
    那位閣下,在絕境之下,有放棄過麽?
    那位閣下,在絕境之下,有退縮過麽?
    或許命運早已注定,或許每個人都是命運的奴隸。
    但世界,從來不是像剪刀石頭布那樣運轉的。
    隻要他的雙腿還能動,他就不會放棄!
    盧卡斯用牙齒咬住了霧之石,他將陪伴了他多年的長槍取了下來,與他曆經生死的老夥計,依然銳利。
    他騰出自己的雙手,雙手持槍,槍尖直指眼前的獵犬。
    在取槍時,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狹窄的巷子裏很不適合長槍的實戰,在這種到處都是障礙的地方,本來應該使用短劍或是釘錘那樣的短武器。
    一個對槍不熟悉的人,在取槍時就會讓自己的武器卡在石頭裏。
    但盧卡斯不會犯這種錯誤,狹窄和寬闊的地方,他都練過自己的槍術。
    他的身體記住了那些動作,不必思考,他就找到了最合適的弧度。
    槍尖劃出弧線,他積蓄力量,失衡戰吼對這些沒有神誌的獵犬毫無作用,他要做的,是衝鋒,衝出重圍!
    戰技——怒刺!
    他猛地往前踏步,右腳在前,左腳在後,力量從他的腳底迸發,順著骨骼和肌肉,一路匯聚,最後隨著他的全身和槍尖傾泄而出。
    在使出怒刺之時,他好像與那把鋼鐵之槍融為一體。
    巨大的力量在一瞬間爆發,他如閃電般向前突刺了近十米的範圍。
    氣壓將擋在眼前的障礙衝破,木箱子被職業者的力量衝破,擋在他眼前的亡靈獵犬,被他用槍尖紮起,被他高高地挑飛。
    他將那隻獵犬甩開,突刺過後是極小範圍的橫掃,融入了龍血礦的長槍,隱隱閃過紅光,盧卡斯的血熱了起來,他的心髒有力地跳動,長槍的距離優勢,讓他將這些擋路的獵犬全部掃開。
    當包圍出現了缺口,他就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獵犬在他的腳邊屍爆,他不管不顧,腳步不停。
    時間分秒必爭,隻要能在冰島人的包圍網密不透風之前,他就有機會進入森林和山脈裏,到了那種地形複雜的地方,他也許就有微不足道的機率逃走。
    僅僅是逃走,他就必須要搏命。
    他拖著被炸傷的腿奔跑,治療藥水不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疼痛,他就用意誌堅持,每一次雙腳下落,他的腿都好像要斷掉一樣的疼,但他還是堅持著衝過了三次的包圍,使出了三次的怒刺。
    他漸漸接近了阿克瓦多的邊緣,就快看到出口了,從那條小路出去,便能來到開闊的地方。
    可在他衝出石頭房子時,數根箭從遠處的雪原中射來。
    他看到了一整隊的冰島戰團,十人的戰團小隊,擋在了他的麵前,騎士沒來及穿上重甲,他們隻拿起了盾牌和長劍。
    四個弓手朝他射箭,天太黑了,當他意識到有人朝他射箭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三根箭射到了雪地裏,可有一根箭紮入了他的護腿裏,將他的小腿肉貫穿,箭尖帶著血從他的肉裏伸了出來。
    他止不住抽搐,低促的喘氣,疼痛讓他不得不單膝跪地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他默默看著逐漸靠近的冰島人。
    “把這個人活捉了!”
    “雷蒙德大人說要拷問他,這個人可能和前天失蹤的小隊有關!”
    冰島人在他耳邊說話,他看向自己被箭射傷,承受過了數次爆炸的右腿。
    那裏全是破洞,毒素將他的皮膚染成烏紫色,傷口已經冒出膿水,浮起腫泡。
    到此為止了麽?
    盧卡斯握拳,真不可思議,他竟不覺得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