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隱藏心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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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生其實很普通。”聖女說,“我的父母是一位男爵統治下的佃農,我們住在領主的莊園,一家人都擠在那種木頭的小房子裏,牆壁是用編織的枝條糊上泥巴做成的,隔著牆就是男爵的雞圈和豬圈。”
“您居然來自一個佃農之家麽...”瓦妮莎不敢相信。
“準確地說,是一個貧窮的佃農之家,我的父母並非是自由佃農,他們不被允許離開男爵的莊園,我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我有兩個大我三歲的哥哥,還有一個不會走路的妹妹,我們的生活很貧窮,主食是黑麥麵包,偶爾抹上一些豌豆泥,切幾片生洋蔥和醃蘿卜,我們很少能吃肉,豬和雞都是領主的財產。”
“天啊...”貴族出身的瓦妮莎想象不出那樣的生活。
“從我五歲的時候,我就和我的家人們一起參加勞作,每個月我們要免費為男爵工作十天,內容包括耕種、修路和收割,我的哥哥和父親經常被男爵征調,去為他搬運酒桶和運送建造城堡用的石頭,但沒有任何的報酬,每年的秋收以後,我們要上交一半的糧食給男爵,必須使用男爵的磨坊來為小麥去殼磨粉,磨出來的麵粉,也會被領主收走一部分作為使用磨坊的費用。”
瓦妮莎沉默了,她從不知道那些佃農的生活,原來如此困難。
她問道:“那您是何時遇見教母大人的?”
“在我七歲的那年,那一年,有修女和牧師來到我的家裏,我看到男爵對著一位長著皺紋的嬤嬤彎腰,男爵和嬤嬤和我的父母說了一些話,他們付錢給我的家人,拿出了寫著字的紙,讓我的父母在上麵按了手印。”
聖女說:“然後父親和母親帶我去小鎮上玩了一整天,他們買了新衣服給我,帶我去買了雞蛋和麵粉做的蜂蜜蛋糕,晚上母親煮了豌豆燉肉,夜裏,我抱著我三歲的妹妹,和家人們圍坐在點蠟燭的桌子前。”
“他們把最好的肉盛在我碗裏,妹妹吃的滿嘴是油,還在我的臉上按了一個油手印,哥哥對我祝賀,睡覺之前母親為我洗澡,為我紮了麻花辮,她吻了我的額頭,說我將要歸順神的懷抱了,明天會有神的使者將我帶走。”
聖女把每一個細節都描述的清楚,好像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
“您覺得與家人的分別傷心麽?”瓦妮莎問。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一天,我會不得不與我的家人分開,在妹妹不會說話的時候,我時常抱著她,坐在磨坊前,看著遠處的雲和天空,我的父母都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不到我看得到的東西,我理解到我和他們是有所不同的。”
“他們總說他們的貧窮和苦難是為了贖罪,贖完了罪,他們才能升上神國,獲得平安和喜樂。”聖女說,“但我並不覺得他們身上有罪,我隻是為他們高興,因為他們終於能從那種貧窮的生活裏解脫出來了。”
“於是您就被帶走了?”瓦妮莎看向聖女的眼睛。
“第二天的早晨,我獨自起床,我的家人們還在睡覺,我擁抱了我的父親和母親,擁抱我的兩個哥哥,親吻我的妹妹,我來到門前的時候,夏洛特嬤嬤已經在那裏等我了,她拉起我的手,我便是這樣離開了那個被雞圈和豬圈包圍的房子,去了陌生的城市。”
“後來您還有回去過麽?”
“沒有了,在我成為聖女之前,我不斷地跟著夏洛特嬤嬤,在許多個城市和國與國之間周轉,她像是在帶著我躲避著什麽,我們很少在一個地方待上一年以上,有時候我們在鄉下,有時候我們在海岸邊,有時候在山腳,有時候在平原,我待過最久地方,也隻在那裏住了不過兩年。”
“教母大人或許是為了躲避暗中的邪惡。”瓦妮莎說,“在您成長之前,不能讓您被邪惡之人察覺。”
“當時我並不知道太多秘密的東西。”聖女說,“我沒有時間去思考,夏洛特嬤嬤非常嚴格地要求我,即便是在馬車和運船上,我的每一分鍾也被她計劃好了,她教導我神術,教導我識字,將遙遠的曆史告知給我,我一天要上很多的課,當我們到了另一個教堂,立刻就會有新的老師來為我上課,隨著我年歲的增長,我的課程也就越來越多,越來越重。”
“您覺得累麽?”
“身體上的疲倦是必不可少的,但少有的,我也能感覺到放鬆。”
“因為教母大人每個月會給您放一天假?”
“在我的學習有了一定成果以後,她才許可了我每一個月能有一天的假期。”
“您會用這一天去做什麽?”
“嬤嬤會陪著我去街上逛逛,我們不穿修女的服飾,嬤嬤隻是牽著我的手,像奶奶帶著孫女那樣,去外麵逛街。”聖女拿起了一塊裝在盤子裏的餅幹,“我最喜歡去一家藏在小街的麵包店,那家店裏就會售賣這種樣式的曲奇。”
“那是我最放鬆的時候,我可以在那家寧靜的小店裏找個地方坐下,喝一杯溫暖的紅茶,有時候店主會送給我免費的小蛋糕,嬤嬤曾經借過一些教會的藏書給他,他說這是感謝,然後把他自己寫的話本和格子小人畫拿給我在喝茶的時候打發時間。”
“那些紙張粗糙又輕薄,小人畫很古怪,話本裏的故事也很奇怪,但很有趣,我一個人坐在窗戶邊,茶喝完了,店主就會幫我倒茶,他會分享一些小零食給我,那地方安靜又愜意,每一次去,我都會待到傍晚,離開之前,再買一些餅幹和點心帶走。”
瓦妮莎想象那樣的時間,確實是難得的放鬆。
“您又想起那個時候了麽?”
“那時候我還不是聖女,也無需背負聖者之名。”聖女說,“難免會懷念那樣的,獨屬於我一個人的時間。”
她拿起那塊曲奇,輕輕咬了一口,並不酥脆,這些曲奇放置太久了,早已發潮,變得濕軟。
曲奇和她記憶裏的味道差了很多,但她還是找到了一點點的相似感。
“能幫我泡一杯紅茶麽,瓦妮莎?”
“請稍等。”瓦妮莎立刻起身去取茶葉和熱水。
束著麻花辮的少女,默默地看著那個裝餅幹和麵包的盤子。
她的老師告訴她,曆史總是往複,千年前,五位聖者將暗影的君主消滅,結束了黑暗的統治年代,迎來了新的紀元,而如今聖者們滅亡了四位,暗影將要卷土重來,再度迎來輪回。
命運似乎是注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棄抗爭,要守住身後的人們。
“海蒂,你要記住,無數人的犧牲才換來了現在的你,你必須要擔負起你應當擔負的職責。”
那是夏洛特嬤嬤,在她踏上高塔前,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
她已不再提起海蒂這個名字,如今的她被喚作“塞蕾菲婭”。
可為何還會想起,那些寧靜的下午呢?
她默默咀嚼完了手中的那塊餅幹,將它嚼碎了吞咽下去。
她沒等來瓦妮莎的紅茶,但還是嚐到了一點點的甜。
後來她在路途中,還回去過那座城市,回去了尼德蘭的赫爾堡。
赫爾堡還是那座赫爾堡,可她熟悉的小店,已經不在了。
她聽說小店的主人在前幾年就去世了,沒有人繼承他的手藝,那些舊桌子舊凳,也早被封存了起來。
她沒有再嚐過記憶中的紅茶,沒有再吃過記憶中的餅幹,隻有那些小人畫和話本裏的故事還銘記在她的腦海裏。
或許這就是她將要麵對的命運,她必須要舍棄一切去麵對暗影。
“但還是感謝您,讓我有過那樣美好的回憶。”
“願主祝福您的靈魂。”
她站了起來,重新戴上了聖冠,握住了聖杖。
眼底的星光湧出,這一刻,神聖的威嚴顯露出來,端著紅茶的瓦妮莎,將骨瓷杯放在了她的麵前,單膝下跪。
她轉頭看向陰雲密布的天空,臉上隻剩下決絕。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