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寒夜強征百姓苦,銀錢買命父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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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五年冬月廿一清晨,刺骨寒風如刀刃般刮過商城街巷,裹挾著 “長毛即將攻城” 的消息,將恐懼的種子播撒在每個人心頭。城西的王記染坊曾是這方水土的驕傲,倚靠著豐沛水源,鼎盛時數十工人日夜勞作,染出的綢緞遠銷北平、上海,無論是達官顯貴的華服,還是百姓的粗布衣裳,都少不了這裏的靛藍之色。然而此刻,染坊卻像一位遲暮的老者,在連年戰火的摧殘下,盡顯疲態。
    太平軍、湘軍、淮軍輪番征戰,商城百姓如同風中浮萍,富戶更成了各方勢力眼中的 “肥肉”。王達福盯著賬冊上稀疏的字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曾經跳動的銀錢數字,如今卻如同冰冷的墓碑銘文。他想起祖父白手起家時,在染缸前熬紅的雙眼;想起父親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 “王家的染坊不能倒”。可現在,庫房裏堆積如山的綢緞蒙著厚厚的灰,像極了蓋在棺材上的白布。“東家!官府傳話說要征壯丁,點名要染坊出五人!” 管家的急報如驚雷炸響,寒風卷著雪粒撲進屋內,染缸裏早已凝固的靛藍染料,恰似他此刻冰涼的心 —— 他知道,這不僅是要抽走染坊的勞力,更是要斬斷王家最後的生機。
    王達福強撐著鎮定,快步走到堂屋神龕下,顫抖著上香。香煙繚繞間,他擰動機關,暗格開啟,露出王家最後的依仗 —— 地契。手指撫過泛黃的紙頁,他仿佛看見曆代祖先的目光穿透時空,帶著殷切與責備。緊接著,他扯下 “誠信經營” 的匾額,取出夾層裏的十張百兩銀票,那些銀票在手中沉甸甸的,卻又輕如鴻毛 —— 夠嗎?真的能保住兒子的命嗎?“爹,真要把染坊關了?” 兒子王小七抱著藍布,眼眶通紅。王達福望著兒子稚嫩的臉龐,突然想起他周歲時,抓周緊緊攥住的那把染刷。“帶著你娘從暗道走,去表舅家。” 他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爹走不了,一起走誰都逃不掉。” 當他連推帶趕將妻兒送出門,喉嚨裏像堵著一團浸透藍靛的布,酸澀得發疼,“千萬別回頭!” 他在心底嘶吼,卻生怕這是與兒子的最後一麵。
    與此同時,城牆根下,王狗剩正縮著身子艱難前行。寒風灌進他補丁摞補丁的衣襟,凍僵的手緊緊攥著半塊硬如石頭的窩窩頭 —— 那是他今日在染坊扛包換來的。路過西城門時,他心中一驚:城門竟比往日早關了許多,洞裏明滅的火把,恍惚間化作去年臘月母親臨終前床頭搖曳的油燈。那時母親把最後一口熱粥喂進他嘴裏,笑著說等開春去城隍廟求支好簽,可城隍廟的門檻還沒跨進,父親就被官兵抓去修城牆,再也沒能回來。母親咳著血,還在縫補他磨破的衣裳,最後那聲微弱的 “狗剩”,至今還在他耳邊回蕩。
    窩棚裏,月光透過蘆葦縫隙灑落。王狗剩用凍得發僵的手摳開結冰的水缸,舀起半碗渾濁的冰水。他將窩頭掰成三瓣,兩瓣藏進破棉絮,隻留最小的一塊在掌心。幹裂的嘴唇緩緩湊近窩頭,每嚼一下,都在心裏默數:“第一天…… 還有兩天。” 沒了染坊的活計,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是好?他望著頭頂漏風的棚頂,忽然想起母親用染坊邊角料縫的粗布巾,摸出來貼在胸口,布麵上那半朵沒繡完的蓮花,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夜幕深沉,一隊舉著火把的清軍闖入窩棚區。銅鑼聲撕裂夜空,兵勇們粗暴地踹開一扇扇門。王狗剩的窩棚瞬間被掀開,幾雙大手揪住他的頭發往外拖。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眼前浮現出父親被官兵帶走時的背影,母親跪在雪地裏哭喊的模樣。“我娘死了!我爹早被你們抓走了!” 他拚命掙紮,手指死死摳住門框,指甲縫裏滲出血來。“少廢話!去扛沙袋,敢叫一聲就砍了你!” 百總的皮靴狠狠踩下,王狗剩隻覺手背傳來刺骨劇痛,可這疼痛遠不及心底的絕望 —— 他才十八歲,還沒嚐過活著的滋味,難道就要像螻蟻般死在戰場上?
    而此時的王記染坊,同樣籠罩在腥風血雨之中。“王達福!張大人有令,每家出五丁!” 千總踩著滿地碎瓷片踏入院子,腰間腰刀磕在染缸上,發出刺耳的嗡鳴。王達福瞥見躲在染灶後的兒子,心髒幾乎停止跳動。他在心底瘋狂祈禱,求官兵不要發現,求老天開眼。“軍爺,今年天冷,染坊壯丁都病了……” 他的聲音發顫,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病了?” 千總獰笑,一把扯住染坊學徒的發辮,“這小子臉色紅得很!” 少年的慘叫響起,靛藍圍裙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王達福衝上前阻攔,卻被刀柄砸中額角,鮮血頓時模糊了視線。染布大缸轟然倒地,靛藍染料如鮮血般在青磚上蔓延,也暴露了躲在後麵的王小七。
    “爹救我!城門關了,我跑不出去啊!” 王小七的哭喊如利刃刺進王達福心髒。他感覺天旋地轉,雙腿發軟跪倒在地。腦海中閃過王家三代人苦心經營的染坊,閃過兒子從蹣跚學步到如今的模樣,最後定格在祖父臨終前的囑托。他踉蹌著爬向神龕,取出兩張銀票,雙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求您放過犬子……” 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句子,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生疼的觸感卻比不上心底的劇痛。千總用刀尖挑起王小七的下巴,眼神貪婪而陰毒:“王掌櫃好大手筆,可這小子細皮嫩肉,扛不動刀槍可以給爺解悶啊。” 王達福隻覺一股血氣直衝腦門,可他看著兒子驚恐的眼神,又生生將憤怒咽回肚裏 —— 隻要能保住兒子,王家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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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時,染坊賬房的門被冷風撞開,幾個兵勇拖著王狗剩等人經過,他們的鞋底在潑灑的染料上踩出淩亂的藍腳印,仿佛命運的印記。王狗剩與王達福對視了一眼,一個眼裏是絕望的求生欲,一個眼裏是卑微的乞憐。“軍爺!再加一張!求您放過犬子!” 王達福再次重重磕頭,染缸破裂聲與兒子的哭喊混成一片。千總將銀票塞進靴筒,一腳踢開王達福:“滾去挑三個壯實的,半個時辰後東城門點卯!” 王達福癱坐在地,看著兒子被帶走的方向,淚水混著血水,滴落在青磚的靛藍染料上,暈染出更深的黑暗。
    三日後的暮色中,王狗剩和幾個染坊夥計抱著鏽跡斑斑的長矛,站在城牆下。寒風呼嘯,他們凍得發紫的嘴唇不住顫抖,而更多的,是源於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王狗剩滿腦子都是可怖的死狀,那些斷頭、缺肢的畫麵揮之不去。他想起母親常說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可如今活著卻要直麵這樣的煉獄。“小子,見過血嗎?” 老兵的煙袋鍋輕輕敲在他腿上。“瞧這慫樣,長毛一炮響,保準尿褲子!” 兵痞的嗤笑讓他雙腿發軟,像踩在棉花堆裏。“我、我不想死……” 身旁夥計攥著竹盾的手滿是冷汗,盾牌邊緣還沾著未洗淨的藍靛,那是他們曾在染坊勞作的印記。老兵啐了口黃痰,聲音裏滿是蒼涼:“想死?沒那麽容易。上回攻城,當官的把咱們當沙袋往缺口填,那些死人的腸子都掛在城垛上晾著呢。”
    王狗剩望著城外漆黑的山林,想起藏在棉絮裏的小半塊饃,喉嚨像被染布的麻繩緊緊勒住。這幾日,在難得的安靜時刻,他總會幻想未來:若有一天戰事平息,能回到染坊,哪怕工錢微薄,隻要能填飽肚子就好;能攢些錢,給母親立一塊像樣的墓碑,讓她在地下安息;能有個溫暖的小家,不再住在這漏風的窩棚裏…… 可如今,這些念想都如鏡花水月,他隻有一個念頭在心底不斷回響:逃出去,要活著!但他也知道,在這吃人的世道,活著比死更艱難。
    子夜梆子聲響起,西風中飄來一陣奇異的歌聲,似深山野鬼嗚咽,令人毛骨悚然。王狗剩渾身汗毛倒豎,雙腿止不住地打顫。他死死攥住長矛,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卻依然控製不住地想:這會不會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夜?獨眼老兵王瘸子瞪大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天殺的!他們抬著的是炮!” 王狗剩望著黑暗中若隱若現的炮影,突然想起母親縫的粗布巾,那半朵蓮花此刻仿佛在燃燒,燒得他眼眶發燙 —— 他還不想死,他還沒給母親上一炷香,還沒再摸一摸染坊的藍布…… 可命運的車輪滾滾而來,誰又能逃脫這亂世的碾壓?
    太平軍,真的來了。這場裹挾著無數人命運的戰爭,即將在這風雪交加的商城,拉開殘酷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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