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茂林喉嚨發腥，腥甜的血沫混著泥漿在齒間翻湧。他死死盯著黃矮子手中搖曳的燭光，那光暈裏，牛東郊瞪大的眼睛映著半截蠟燭芯，仿佛還在死死盯著奪走他性命的人。
    “郭大人好興致。” 黃矮子將蠟燭往屍體上一擱，火苗瞬間舔上牛東郊染血的衣襟，“這玩意兒可比死人有意思多了。” 他從懷中掏出那枚手榴彈放在桌上，手榴彈的金屬外殼在燭光中泛著冷幽幽的光，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身上帶著這個東西可不好動手。
    郭茂林的手按在劍柄上，卻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在慢慢流走。
    帳篷外，太平軍的梆子聲又近了些，混著傷員的哀嚎，像無數根鋼針往他腦子裏紮。
    “你想要什麽？” 他的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
    黃矮子突然怪笑起來，笑聲震得帳篷布簌簌發抖。“想要什麽？當然是要郭大人你的人頭囉！” 話音未落，他猛地反手將背後背著的大刀抽抽了出來。
    郭茂林瞳孔驟縮，他知道這太平軍悍將的手段，知道自己不是對手，踉蹌兩步卻又生生止住。他看著黃矮子布滿血絲的眼睛，那裏麵燃燒著瘋狂的火焰。他心念急轉。
    “你且慢些動手，我知將軍原屬霆軍，你我原本同是朝廷的屏障，何苦自相殘殺？”
    “霆軍？屏障？”
    聽到郭茂林的話，黃矮子突然走近一步，燭火在他臉上投下詭異的光影。“郭大人好口才，可惜朝廷何時重視我們這些泥腿子？爺爺們戰場上拚殺，指望用這條賤命博得富貴，可是朝廷卻拖欠我們的餉銀。” 他想起自己代表霆軍兄弟向統領鮑超要欠餉時，等來的是敷衍，最終卻是要被朝廷裁撤的結局。“這樣的朝廷我護他何用？”
    郭茂林感覺泥水正從戰靴的縫隙裏滲入，他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將軍此言差矣，朝廷隻是暫時周轉不開，若將軍肯歸順，我保你榮華富貴，封妻蔭子。”感覺這樣還不足以打動眼前之人，便又趕忙加碼“霆軍欠餉的賬，我以浙江鹽道印信作保，三日內必撥白銀二十萬兩到你營中，隻求將軍放我回去籌集銀錢。”
    “二十萬兩？” 黃矮子的瞳孔映著郭茂林腰間晃動的印信，喉間發出狼嚎般的笑聲，“可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拿鬼話哄我？”
    郭茂林心中暗喜，自以為自己開出的價碼打動了眼前的匪徒，心裏話若回去必重整隊伍親報此辱。正欲拿話繼續哄騙。
    可是黃矮子已經看透了郭茂林的把戲，他還記得公元1863 年 12 月）太平天國八位王侯在蘇州投降清軍後被殺的事件，這事件又稱 “蘇州殺降事件”。
    他道：“蘇州八位王爺的冤魂還未走遠。”
    郭茂林的笑容僵在臉上，喉間的腥甜突然化作冰碴。黃矮子提到的是蘇州殺降事件，這事像根生鏽的鐵釘狠狠紮進他的太陽穴 —— 當年李鴻章設下鴻門宴，他雖未親至，卻也在軍報上見過那觸目驚心的 "八王首級懸於閶門" 的字樣。此刻黃矮子眼中跳動的燭火，竟與軍報上幹涸的血漬重疊。
    他突然仰頭大笑，口中的血沫噴在黃矮子持刀的手腕上："殺降是李中堂大人的主意，我郭某不過是個楚軍的武夫！你要報仇，該去兩江總督府砍李鴻章的頭！"知道今天隻怕是不能善了，郭茂林悄悄地向帳篷門口又退了半步。
    "郭大人怕是忘了，" 黃矮子的刀尖對準了郭茂林，"你們這些奴才，朝廷的走狗，想哄騙某？休要廢話了，受死吧！" 黃矮子看出了郭茂林想逃。大刀突然蔸頭劈下。
    郭茂林大吃一驚，急忙抽身急退。
    黃矮子的大刀劃破綢緞，在郭茂林大腿上拉出半寸深的血口，"八王的腦袋能換蘇州城破，我黃矮子的腦袋，說不定能換你郭大人烏紗帽上的東珠呢。"
    郭茂林踉蹌著撞翻木桌，手榴彈滾落的悶響讓兩人同時屏息。
    見手榴彈落地，黃矮子再不多說，第二刀擦著郭茂林的耳際劈下，郭茂林閃身避過，刀鋒削落的發梢飄進燭火，“刺啦” 聲中騰起焦糊味。
    郭茂林險險的避過這刀，顧不得鼠尾辮被打散，順手抓起案上茶盞砸向對方麵門，趁著黃矮子偏頭避閃的刹那，抽出腰間短刀刺向其小腹。
    刀身卻被黃矮子用刀柄狠狠磕開，郭茂林的虎口震得發麻。
    “就這點本事？” 黃矮子抬腿踹中郭茂林膝蓋，後者跪倒時瞥見了滾落在地的手榴彈。便就勢翻身撲向那地上的手榴彈。
    他想隻要自己拿到手榴彈，就能威脅到對方了。
    黃矮子識破郭茂林意圖，掄起大刀橫掃，刀鋒帶起的勁風將郭茂林掀翻在地。郭茂林在翻滾中抓住手榴彈，卻被黃矮子踩住手腕，骨頭幾欲碎裂。“想拿這玩意兒保命？” 黃矮子獰笑，猛地抽出匕首刺向郭茂林握彈的手。
    千鈞一發之際，帳篷外傳來郭茂林的親兵呼喝聲。黃矮子神情一滯，郭茂林趁機抽手，翻身，抬膝撞向黃矮子的小腹。
    這一下，距離太近，黃矮子一時不察，被郭茂林得了手。他借著對方吃痛鬆手的瞬間，握著手榴彈滾到帳篷門口。他扯出引信，喘息著嘶吼：“別再過來，再來追，我們同歸於盡！”
    帳篷外親兵的呼喝聲更近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郭茂林心中一喜，正要呼喊，卻見黃矮子眼神一狠，左腳一點地，借著這股力道，身子就飛了起來，直撲向門口的郭茂林，誓要將這清軍大官留下。“別亂動，郭大人。你的命，可比外麵那些雜魚值錢多了。”這卻是黃矮子的攻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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