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紅蓮大人”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紅蓮聽到後，微微張開了眼睛。

    “紅蓮大人。紅蓮大人”

    女孩不停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就這一點，紅蓮已經知道是誰了。

    小百合。

    紅蓮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隨後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

    不是學校所在的澀穀。

    也不是自己昏過去時所在的上野。

    這裏位於愛知縣的山間，是一個隻有一瀨家，與「帝之月」所屬人員居住的小鎮。位於鎮中心的大屋，紅蓮就被安置在這裏的寢室中。

    隔扇的另一邊，小百合如同往常一樣候在那裏。因為修煉，而受傷倒下的時候，小百合和時雨總是這樣輪流照看著自己。

    小百合將隔扇微微打開。

    紅蓮看向她，努力地支起身體。

    小百合的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您，您醒了！”

    她的聲音滿是欣喜。小百合跑進了房間，不，不止如此，她整個人都撲到了紅蓮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紅蓮被她的體重一壓，胸口頓時感到疼痛起來。看來肋骨是折了。左手也好重。不隻是手指，手臂也都打上了石膏。

    小百合都快哭出來了。

    “您一直沒有醒，我都擔心死了！紅蓮大人，您已經……已經昏迷了一個月了……大家，大家都說您醒不過來了……我……我不相信……”

    從她的話中，已經知道個大概了。

    小百合眼中的淚水，已經再也忍耐不了地滿溢而出。臉也變得濕漉漉的。為了掩藏自己的失態，她將臉埋在了紅蓮的胸口，

    “嗚嗚嗚嗚~”

    已是泣不成聲。

    紅蓮低頭看著哭泣的小百合，

    “…………”

    原來已經……一個月了，嗎。

    那現在就是七月了吧。

    這是好長一段時間。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在這事態不斷有著戲劇性變化的情況下，一個月，真是足以致命的長度了。

    紅蓮撫著胸前小百合的腦袋，坐了起來。

    紅蓮想確認時間，但這間房裏沒有鍾表。不過，從半開著的隔扇外來看，應該還是深夜。

    紅蓮問道。

    “……今天，是幾號？”

    小百合依然，

    “嗚嗚嗚~”

    伏在他的胸前嚶嚶哭泣。

    紅蓮苦笑著，順了順她的長發待她平靜下來。然後再次問道。

    “小百合，今天是幾號？”

    小百合從胸前抬起臉，不知為何有點生氣的樣子，說道。

    “……您現在還有心情關心是幾號啊”

    “嗯？”

    “……請您以後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您總是這樣讓人擔心來擔心去的，我有幾條命都不夠啊”

    “…………”

    “就這樣，在這裏一直平靜地生活，不好嗎？就像紅蓮大人的父親那樣安穩地，遠離權利中心，好好地過日子不行嗎？”

    被小百合說教了呢。

    平靜地，安穩地生活——

    確實，也可以有這種選擇。對柊家卑躬屈膝，像奴隸一樣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樣的選擇，也並非沒有。

    隻是，那不適合自己罷了。他從來都沒有冒出過這種想法。

    紅蓮說道。

    “確實，跟我在一起會麵臨許多危險。如果你不想再跟著我，我可以從隨從中把你……”

    小百合怒氣衝衝地打斷他。

    “我沒有不想跟著您！”

    “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百合的話裏又帶起了哭腔。她看著紅蓮，不知為何臉紅了起來——

    “紅蓮大人，您一直……”

    說到這，小百合沉默了下去。

    紅蓮問道。

    “一直什麽？”

    小百合不吭聲了。

    “一直什麽啊？話別說一半啊”

    小百合翹起眉頭，吞吞吐吐地說。

    “紅蓮大人您到現在都一直……”

    “說下去”

    “喜歡著柊真晝麽？”

    小百合問出了這句話。

    說出來的同時，淚水再次從小百合的大眼睛簌簌下落。仿佛是一直以來積攢的眼淚盛滿出了眼眶。

    “……您是為了奪回柊真晝，才一直想要不斷變強的是嗎？”

    她的聲音在顫抖。

    看來她一直在想這件事。紅蓮靜靜地凝視著小百合。於是小百合好像有些害羞了，把頭又埋進了紅蓮的胸口，

    “對，對不起……我胡說八道了……而且，還又哭了……”

    話語有些哽咽。

    紅蓮搖了搖頭。

    “沒關係”

    “……可，可是”

    “其實你說的沒錯。我是為了一己之私的理由在行動，你看到……”

    小百合卻又打斷了他話。

    “不，不是的！”

    “不是麽？”

    “不是的。我並不是在責怪您”

    “那是什麽？”

    隨之小百合又從胸前，發出“嗚~”的聲音。可聽起來像是在呻吟。她“嗚~嗚~”了好幾聲之後，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

    “……那，那個，其實”

    “嗯”

    “其實我就是，嫉妒……紅蓮大人您那麽喜歡柊真晝……那、那”

    “…………”

    “那不就沒有我插入的餘地了嘛……”

    “啊？”

    紅蓮的聲音有些疲憊，說道。

    “你就想說這個啊”

    “誒誒誒誒，您，您這是什麽話呀。我可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的好吧？”

    小百合一臉驚訝地仰頭反擊。

    然而紅蓮皺著眉頭回她道。

    “我說你啊，我可是剛剛才從昏迷中醒過來啊？別拖我陪你聊這種笨蛋話題”

    “笨，笨話……不是不是不是，那個，確、確實在這種情況下，說這個話題有點不合時宜……”

    這時小百合注視著紅蓮，然後臉又紅得能滴出血一樣，

    “呀啊啊啊啊啊，我居然一不小心告白了！！！！！”

    事到如今才尖叫。

    真是吵死了。

    紅蓮忍不住想笑。事實上，他確實露出了微笑。緊接著，肋骨又作痛了。

    小百合注意到了，

    “啊，啊，紅蓮大人，您很痛嗎？”

    聽她這麽問，紅蓮搖了搖頭。

    “沒有，沒問題”

    “那個，紅蓮大人”

    “你又想說什麽？”

    小百合開口了。她直直地注視著紅蓮，

    “……那個，我，我是不是無法填補紅蓮大人心中的空缺？”

    紅蓮沒想到她突然這麽說。和剛才混亂之中夾雜著的告白不同，這次的表情很認真。

    看來小百合是早已打定，等他醒來就對他說這句話了。

    她滿臉通紅，但確實傳達著認真地心情。

    “我非常愛慕紅蓮大人”

    紅蓮凝視著小百合。身後的隔扇半開半掩，銀色的月光灑落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非常清麗。

    本來她要是沒有跟隨自己的話，想必現在隻是一個普通、快樂的女高中生吧。身材標誌，頭腦聰慧，容顏姣好。這樣的女孩兒，根本無需在這裏與敵人對抗廝殺。

    更何況，還喜歡上了隨時都有可能會死的自己，

    “你真是個傻瓜”

    聽紅蓮這樣說，小百合笑了。

    “喜歡紅蓮大人的這份感情，真傻啊~我有……啊啊~，呃嗯，至今為止隻有二次這麽想過”

    “哈哈，是麽”

    “是的”

    可是，紅蓮卻回她道。

    “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

    一下子，小百合就變了表情，

    “那，那個，我果然還是……”

    “不是。我並不是討厭你”

    “誒！？”

    “隻是我沒有時間。你所不屑的野心就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了。所以你放棄吧”

    “那個那個那個，但是但是，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

    “不，我叫你放棄……”

    “但是您不討厭我對吧？”

    “嗯”

    “也就是說您喜歡我咯？”

    “你這是什麽思考回路啊？”

    “那個，既然如此，您能先再摸一次我的頭嗎！？”

    小百合正準備上去抱住紅蓮，

    “好了STOP—！”

    隔扇被一把拉開，時雨衝了進來，一腳踹在了小百合背上。

    “呀”

    小百合飛了出去。時雨看著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小百合，低聲說道：

    “搶、先、偷、跑——不會有點太過分嗎？”

    “啊嗚~”

    “告白之前我是作為親友守護你的，但那之後的事，就不行了哦？”

    “可，可是小雪，人家想再被摸一次嘛”

    “這個先撇開不說，紅蓮大人可是昏迷了一個月啊？給我自重”

    “啊嗚，好吧”

    小百合點點頭。

    時雨看向紅蓮，說道。

    “紅蓮大人。您身體如何？”

    紅蓮回她。

    “沒事了”

    紅蓮說著，動了動身體。沒想到，身體比預想的要靈活。一般來說，一個月都躺著的話，身體應該會很虛弱，但卻沒有這種跡象樣子。

    “…………”

    接著，紅蓮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臂已經完全長好了，就連指尖也能靈活動作。紅蓮用五指，狠狠地一把抓向榻榻米，結果連手指都陷入其中。

    隨之，腦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是真晝的聲音。

    “但你已經不是人類了。人的手被切掉可是長不起來的。你的靈魂裏，已經有一點點……”

    《鬼》混進去了——她是這麽說的。紅蓮看了看右手，隨即站了起來。他掀起浴衣樣式的衣服袖子。手臂的接合部分，已經一點傷痕都看不出來了。

    “我的手……怎麽了？”

    時雨聞言回答道。

    “原本是骨折了，不過貌似顯示出了驚人的恢複力，據說再過半個月就能拆石膏了”

    時雨說的是左手。看來她並不知道右手的情況。也就是說在失去意識之前，右手的傷就已經好了。

    不，骨折也是。被吸血鬼打折的左手，不可能好得這麽快。但是，竟然說再過半個月就能拆石膏了。這真的是人類的恢複能力？

    紅蓮說道。

    “手機借我。要沒被竊聽的那個”

    於是時雨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好像，還是個新的。時雨平時總是準備著好幾個手機。紅蓮按下了『帝之月』咒術研究所的號碼。

    “紅蓮大人——您果然醒過來了麽”

    “嗯嗯，讓你們擔心了。這次，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們幫忙”

    “有什麽吩咐”

    “關於《鬼咒》的研究，我們這邊還在繼續嗎？”

    “您是說……《鬼咒》？可是那個，被作為無法開發的詛咒……”

    紅蓮打斷了他道。

    “有人成功了。我觸碰了他們的技術，可能也被詛咒了”

    “…………”

    對方立刻緊張起來。

    “所以想辦法解析它。實驗材料，就是我。調查我身體裏的詛咒，我們也要進行《鬼咒》的開發研究”

    “……我明白了。那準備工作……”

    “馬上進行”

    “是”

    紅蓮掛斷了電話。向候在一旁的小百合和時雨問道。

    “告訴我。我拿著的那塊合成獸的身體殘片呢？被柊家搶走了嗎？”

    兩人歪著頭想了想，

    “殘片？紅蓮大人您沒有拿著什麽類似殘片的東西啊”

    這下，紅蓮明白誰拿走了。是深夜。

    “小百合，深夜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小百合告訴了紅蓮。紅蓮打了過去。

    “誰—？”

    紅蓮沒有吭聲。迅速掛斷了電話。

    隨後，深夜立刻用另外一個號碼打了過來。

    “好了，你是誰？順便說一句你沒必要那麽擔心，剛才那個手機沒有被竊聽”

    紅蓮開口道。

    “因為你對於柊家來說不重要麽？”

    “哦呀，你是紅蓮吧。你終於醒過來啦？”

    “嗯”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美十都哭的不行了”

    “哈哈，那正好”

    “行了，你打電話是想問那個吧？那個合成獸殘片”

    “沒錯。是你搶走了？還是被柊家搶走了？”

    對於他的問話，深夜回道。

    “我藏起來了”

    “還給我”

    “哈哈，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不過，我可沒有自信，能瞞著柊家和《百夜教》把這玩意兒運到愛知縣。所以紅蓮，回東京吧。那邊可沒有真相”

    “…………”

    “而且《百夜教》主動來接觸了。因為真晝背叛了，希望我們提供情報呢。關於《鬼咒》和合成獸的事，似乎也會向我們透露一些內容”

    “…………”

    “和我一起，從內部吞噬柊……”

    紅蓮突然搶了話頭，

    “白癡嗎你，說太多了”

    隨後，便掛了電話。

    ◆

    那之後，十天過去了。

    已經是七月中旬。

    眼看馬上就要放暑假的某一天。

    紅蓮再次到澀穀第一高中來上課了。可他完全遲到了，現在是八點十五分。

    教室裏，正在進行早間的例行班會。班主任愛內彩愛在講台上講話。

    紅蓮拉開教室門。

    走了進去。

    隨之，班裏的學生和班主任都齊齊地看向他。

    當然，這之中包括了美十和五士。

    美十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滿臉欣喜，激動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五士也是高興地笑容滿麵。

    可紅蓮完全無視了他們，自顧自地走進教室，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著鄰座的深夜打了個招呼。

    “喲，歡迎回來”

    “煩人”

    “你來的有點遲啊？”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準備的”

    “是嘛。我這邊也有一大堆有趣的報告哦”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多話啊”

    “你才是依舊功力不減的毒舌呢”

    “哈”

    “嗬嗬，不扯了。總而言之在你這個睡美人呼呼大睡鼾聲如雷的時候，戰爭可是向前跨了一大步。所以，我們得一起好好努力啦”

    耳裏聽著深夜的話，紅蓮看了看教室，又轉而延伸向窗外，凝望著連心情都跟著萬裏無雲的晴空。

    那天的氣溫有些高，切實能感覺到夏天的開始。

    若真晝所言非虛——

    如果今年聖誕節世界真的會滅亡，那這就是，人生最後一個安寧的夏天了。

    呆望著那火辣辣直線照射的刺眼陽光，紅蓮幽幽開口道。

    “我的戰爭，早在孩童時期就已經開始了”

    “誒？”

    深夜似乎是沒聽清想再聽一遍，紅蓮卻不再說話了。

    他隻是凝視著窗外令人犯困夏日陽光，

    “熱死了，見鬼”

    一瀨紅蓮喃喃抱怨。

    於是時間一針一秒地，向前流動。

    流向終結的世界。

    流向血統的世界

    可是任何人都不希望那天的到來。

    不，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情。

    然而，時間依舊絕望般地，朝著世界的終結筆直前行。

    後來曾有人說。人類太傲慢了。

    還曾有人說。人類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這就是那個故事的真相。

    人類滅亡之前——直至終結的熾天使吹響終焉的號角，審判的鐵錘降臨於世界，人類是如何悲哀地，掙紮著呼喚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