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靜心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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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道先生的講學,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她最後一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落下時,整個明心閣內,所有人都仿佛經曆了一場心靈的洗禮。
他們臉上帶著滿足、虔誠,甚至有些狂熱的神情,緩緩起身,對著善道先生深深一揖,然後有序地、安靜地離開。
沒有人交談,沒有人喧嘩,仿佛每個人都沉浸在那片“仁”的海洋中,不願用凡俗的聲音打破這份寧靜。
刷刷刷!
李懷禎也隨著人流站起身,同樣躬身行禮,動作無可挑剔,眼神卻依舊如古井深潭,不起波瀾。
他像一塊投入湖中的頑石,任憑周圍的水波如何溫柔,也無法將他浸透。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去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李公子,請留步。”
李懷禎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隻見善道先生不知何時已從講台上走了下來,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臉上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微笑。
“先生有何指教?”
李懷禎神色恭敬,語氣卻帶著一絲疏離。
善道先生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溫和地落在他身上:“公子天資卓絕,心性堅韌,平生僅見。今日觀公子聽講,雖神色恭敬,卻似心有壁壘,不為所動。老夫心中好奇,不知公子對‘克己複禮’四字,有何見解?”
李懷禎心中一凜。
她果然注意到了。
他不動聲色地回答:“先生大才,懷禎愚鈍,隻覺先生所言,乃世間至理,隻是……懷禎出身草莽,習慣了自由散漫,一時之間,難以領悟其中精髓,還望先生恕罪。”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達了“敬仰”,又用“出身草莽”和“習慣自由”作為自己“無法領悟”的借口,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心向往之卻力有未逮的凡人。
善道先生聞言,眼中笑意更深,仿佛看穿了他的言不由衷,卻並不點破。
“無妨,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公子不必急於一時。”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發出了邀請,“在閣後有一小築,名‘靜心齋’,環境清幽,備有一些粗茶,不知李公子可願賞光,與老夫小敘片刻?或許,我們不必談論大道,隻聊聊這山間的風,天上的月,也是一樁美事。”
邀約來得直接,卻又說得如此風雅,讓人難以拒絕。
李懷禎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這無疑是一場鴻門宴。
她單獨邀約自己,目的絕不會是“聊聊風月”。
她必然是想進一步試探自己,甚至……可能會動用更強力的手段,來瓦解他心中的防線。
然而,拒絕,等於暴露。接受,則要踏入她的主場。
“可是,”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與榮幸之色,隨即躬身道:“能得先生邀約,是懷禎的榮幸。求之不得。”
善道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李公子,請隨我來。”
李懷禎深吸一口氣,邁步跟上。
一前一後,兩人一聖一凡,走出了明心閣,沿著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向著那片未知的“靜心齋”走去。
陽光透過竹林,灑下斑駁的光影。前方的善道先生步履輕盈,衣袂飄飄,背影恬淡而祥和。
而跟在她身後的李懷禎,眼神卻愈發冰冷銳利。
他知道,真正的交鋒,現在才剛剛開始。
李懷禎隨善道先生來到靜心齋,這裏果然如她所言,清幽雅致,遠離塵囂。兩人在室內落座,茶香嫋嫋,氣氛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湧動。以下是續寫內容:
靜心齋不大,陳設極為簡樸。
一張矮幾,兩個蒲團,牆角一盆蘭草,窗前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中遠山如黛,流水潺潺,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意境。
善道先生親自為李懷禎斟上一杯清茶,茶湯碧綠,香氣清冽。她將茶杯輕輕推到李懷禎麵前,然後才緩緩坐下,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
“李公子,請用茶,這是山中新采的雲霧,雖不比宮品,卻別有一番山野之趣。”
“多謝先生。”
李懷禎雙手捧起茶杯,輕抿一口,神色自然,心中卻已將周圍的一切都記在了心底。這裏看似簡陋,但每一件物品的擺放都暗含章法,甚至連那盆蘭草的角度,都仿佛經過精心計算,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和諧與壓迫感。
善道先生看著他,微微一笑,語氣平和地開口:“李公子,觀你,雖年紀輕輕,卻已是不凡之輩。今日聽講,你雖不言不語,但老夫能感覺到,你心中自有一番天地,鬥膽,想請教公子一個問題。”
“先生請講。”李懷禎放下茶杯,神色恭敬,心中卻已繃緊了弦。
善道先生目光深邃,緩緩問道:“依公子之見,何為‘做人’?”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包羅萬象,直指人心。
李懷禎心中冷笑。
果然來了。
這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回答的問題。
無論他怎麽回答,都會暴露自己的立場和思想。
回答得過於儒家,會顯得虛偽;回答得過於法家,會顯得冷酷;回答得過於道家,又會顯得消極。
“唉,怎麽?”
他必須給出一個既符合他“李家公子”的身份,又能讓善道先生覺得“有可教之材”,同時又不暴露自己真實想法的答案。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認真思考,然後抬起頭,目光坦誠地看著善道先生,緩緩說道:
“在懷禎看來,‘做人’二字,看似簡單,實則極難,人之一生,如行於荊棘之中,上有天理,下有人情,前有法度,後有欲望,如何在這其中找到一條可行的道路,便是‘做人’的真諦。”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懷禎以為,做人,首在‘自知’。知自己之所長,亦知己之所短,知自己之欲,亦知己之惡,唯有如此,方能不為外物所惑,不為心魔所擾。”
“其次,在於‘知世’,知世道之艱難,知人心之險惡,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若一味天真,不諳世事,便是愚;若一味世故,圓滑虛偽,便是奸。唯有洞明世事,卻不失本心,方能行得穩,走得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