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慈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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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
    “世人以為,他們的臉是父母給的,其實,那是閻君的判決書,是業力相。”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善道先生:
    “你可見過那些獐頭鼠目之輩?他們前世,本就是豺狼轉世,所以今生多短壽,多機警,也多疑。”
    “那是六道輪回,業力相隨!”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於偏執的篤定:
    “那尖嘴猴腮的臉,骨子裏就透著不安好心!六道畜牲道輪回,死不悔改,轉世為人,必有三分獸像,三分獸行,三分獸性!”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著:
    “隻剩下那一分,是‘選擇’。”
    “這一分選擇,改變很大,若他心懷慈悲,每一次善念,都在改變自己的相,久而久之,便能脫胎換骨,獸相退去,人相莊嚴,甚至散發純粹、聖潔的光輝。”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冰冷:
    “當然,這一分惡念,也足以讓那原本九分的人相,瞬間墮落為獸相。那是來索命的!終生都難以擺脫畜牲的習氣!”
    他語氣中充滿了厭惡與洞察:
    “那些惹人煩的,不就是狐狸臉嗎?那些暴躁易怒、蠻橫無理的,不就是一張熊皮相嗎?哪裏還需要什麽命理排盤,一張臉,就能看出他的業力債孽!”
    最後,他道:
    “若一個人,形神皆已墮入畜牲道,就算他坐在蓮花上,穿著金線袈裟,也掩蓋不住身上的騷臭!因為他的臉上,就刻著‘業力輪回’四個大字!”
    話音落下,靜心齋內死一般的寂靜。
    李懷禎的這番話,已經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認知範疇。
    它將佛家的因果輪回、道家的相術心法,以及他自己對人性最深刻的洞察與厭惡,熔鑄成了一個驚世駭俗、卻又邏輯自洽的恐怖理論。
    “這已經不是一種觀點,這幾乎是一種……道”。
    一種屬於李懷禎的,充滿了戾氣、悲憫與絕望的道。
    善道先生靜靜地聽著,臉上的心疼之色愈發濃重。
    她沒有反駁,也沒有讚同。
    她隻是看著李懷禎,仿佛在看著一個背負著整個世界業力的孤獨行者。
    許久,她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懷禎啊懷禎……”
    你看得太透了,也太苦了。”
    你看到了‘業力相’,卻為何,看不到‘慈悲相’呢?”
    她的問題,如同一把溫柔的刀,精準地刺入了李懷禎理論最核心的矛盾之處。
    李懷禎渾身一震,猛地抬頭,死死地盯住善道先生。
    而善道先生,則隻是對他露出了一個悲憫而神秘的微笑。
    真正的交鋒,此刻,才真正開始。
    靜心齋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善道先生那句“慈悲相”,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懷禎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但他沒有被這溫柔的說法所打動,反而像是被點燃了某種積壓已久的怒火與絕望。
    他冷笑一聲,眼神中充滿了譏諷與不屑:
    “慈悲相?不存在的。”
    他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疲憊:
    “我看到的,是另一個世界。”
    “一個上等麵相百年難得一見,而絕大多數人,身上都散發著‘騷臭味’的世界。”
    他站起身,在靜心齋內緩緩踱步,仿佛在向善道先生描繪他眼中那個令人作嘔的真相:
    “那些真正擁有上等麵相的人,非但不會被世人所敬仰,反而會像黑夜裏的螢火蟲一樣,被一群‘臭蟲’圍攻、刁難、排擠,直到他們熄滅光芒,變得和大家一樣‘臭’,才能被容忍。”
    他停下腳步,轉身死死盯著善道先生,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更有甚者,這個世道,甚至衍生出了一種‘抱團取暖的相’!”
    “一群相貌醜陋、業力深重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安慰,說‘人不可貌相’,說‘心靈美才是真的美’,以此來麻痹自己,逃避那個他們從未敢深思的問題。”
    “為什麽長得這麽醜?真的是天生的嗎?”
    李懷禎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充滿了悲憤:
    “他們從不去想,自己這張臉,是自己前世造孽的證明!是他們今生將要繼續作惡的預告!”
    “他們寧願相信這是命運的隨機,是父母的,也不願承認,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是他們靈魂深處,那三分獸性、三分獸行、一分選擇,共同刻下的烙印!”
    他走到善道先生麵前,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以,先生,你說的‘慈悲相’,或許在極少數真正覺悟者身上存在,但在那個我看到的‘真實世界’裏,它就像沙漠裏的水,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計。”
    “更多的人,他們的‘相’,不是慈悲,而是‘抱團的醜陋’,是‘集體的墮落’!”
    “他們用‘眾生平等’的口號,來掩蓋自己‘畜牲道’的本質;用‘寬容’的名義,來打壓那些試圖‘脫胎換骨’的異類。”
    “這,就是我看到的‘公平’。”
    “一個讓好人受苦,讓惡人抱團的,扭曲的公平!”
    話音落下,李懷禎胸膛劇烈起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將自己心中最黑暗、最絕望、也最真實的觀察,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善道先生麵前。
    他不再是一個冷靜的思考者,而是一個被世界深深傷害,卻又無力改變的人。
    靜心齋內,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次,連窗外的風聲都仿佛停止了。
    善道先生靜靜地坐在蒲團上,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被自己心魔吞噬的年輕人,眼中流露出的,已經不僅僅是心疼,更是一種深沉的、近乎於悲壯的憐憫。
    她知道,李懷禎的“道”,已經走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十字路口。
    再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必須,拉他一把。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懷禎,你看到了‘相’,看到了‘業’,看到了‘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