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禎的意識像是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深海。
    四周寂靜無聲，沒有光，沒有風，沒有時間的流動。
    他仿佛漂浮在宇宙的起點，又或是墜入了萬物的終點。
    就在這片混沌的虛無中，一個女子戲謔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卻又帶著刺骨的寒意，突兀地在他耳邊響起。
    “李懷禎，你要去哪，你這個殺人犯？”
    那聲音，熟悉得讓李懷禎心髒驟停。
    他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並非他想象中的幽府，也非裴青衍那雙狂熱而殘忍的眼眸。
    他身處一片純白的空間，腳下是柔軟得如同雲絮的地麵，頭頂是同樣純白、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
    這裏安靜得可怕，隻有他自己的心跳聲，沉重而紊亂。
    “我……我不是被裴青衍殺死了麽？”
    這個念頭進入他的腦海，讓他渾身一顫。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不怕死，真的不怕。
    從踏入修仙之路那天起，他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怕的是，自己死了，紫玉怎麽辦？
    那個他願意用生命去守護，願意傾盡所有去拯救的女子，那個是他在這片冰冷世界中唯一溫暖的存在的女子，如果他不在了，她該怎麽辦？
    會不會被裴青衍抓住？會不會……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這不是真的……這一定是個夢！”
    李懷禎自言自語，聲音因恐懼而嘶啞。
    他必須醒來，必須回到現實中去，回到紫玉的身邊去！
    他慌亂地環顧四周，急切地尋找著出口。
    這片純白的空間像一個巨大的囚籠，將他困在其中。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看到了遠方。
    一片海。
    一片蔚藍、平靜、仿佛能洗滌一切罪惡與憂愁的海。
    有海，就有彼岸！
    隻要能遊到對岸，或許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個念頭給了李懷禎無窮的動力。
    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那片海的方向狂奔而去。
    純白的地麵在他腳下飛速倒退，風聲在他耳邊呼嘯。他離那片蔚藍越來越近，近到能聞到海水的鹹腥，能感受到海風的濕潤。
    李懷禎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然而，預想中的清涼與舒適並未到來。
    就在他身體接觸水麵的瞬間，那片蔚藍的海如同被潑入了濃稠的墨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成了刺目的猩紅！
    那不是水的顏色，而是血的顏色！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將他包裹，嗆得他幾乎窒息。
    他驚恐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他魂飛魄散。
    這片血海中，沒有魚，沒有蝦，隻有無數密密麻麻的屍體！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修士凡人，神族……
    他們全都漂浮在血紅色的海水中，雙眼圓睜，臉上凝固著死前極致的恐懼與痛苦。
    他們的身體殘缺不全，有的被攔腰斬斷，有的被撕成碎片，有的甚至隻剩下一顆頭顱。
    他們無聲地瞪著李懷禎，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質問，在控訴。
    “啊！”
    李懷禎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瘋狂地想要遊回岸邊。
    然而，那片柔軟的“地麵”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同樣翻湧著血肉的猩紅。他無處可逃，隻能在這片由屍體構成的血海中掙紮。
    過了許久，或許是片刻，或許是永恒，他劇烈掙紮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他麻木地漂浮在血海中，任由那些冰冷的屍體擦過他的身體。
    他想起來了。
    這些……都是被他害死的。
    是他，孵化出了那些怪物；是他，引來了這場席卷整個上界的浩劫；是他，將這片繁華的世界，變成了眼前這副人間煉獄的模樣。
    他不是救人者，他是殺人犯。
    那個女子的話，沒錯。
    “我不想死……”
    “救救我……”
    “為什麽……”
    無數細碎、淒慘、絕望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耳中。
    那是這些死者的怨念，是他們臨死前最後的哀嚎。
    每一個聲音，都狠狠地刺入李懷禎的記憶。
    “不要！”
    李懷禎掙紮著，周身密密麻麻的屍體拉著他下沉！
    噗！
    掙紮，沒什麽用！
    李懷禎認命了，是啊，他早已經生死看淡了，隻是放不下一個人而已。
    如今，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就這樣，死了，”
    李懷禎眼眸平靜，似乎覺得沒什麽不妥。
    就在李懷禎即將被這無盡的怨念徹底吞噬時，一個他無比熟悉、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懷禎……”
    李懷禎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
    血海的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紫玉。
    她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紫色長裙，身姿依舊婀娜，長發依舊飄逸。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溫柔地看著他，仿佛在等待著他遊過去，投入她的懷抱。
    “紫玉！”
    李懷禎喜極而泣，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罪惡感，在這一刻似乎都煙消雲散。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救贖。他奮力地朝著她的方向遊去，口中瘋狂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紫玉！我來了！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已經遊到了岸邊，可以清楚地看到紫玉的臉。
    那還是他記憶中那張溫柔婉轉、巧笑倩兮的臉嗎？
    不！
    那張臉上，沒有了那雙會說話的、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沒有了那總是微微上揚的鼻子；沒有了那雙總是輕啟、喚著他名字的、櫻桃般的嘴唇。
    什麽都沒有。
    隻有一張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還在緩緩蠕動的血盆大口！
    那口占據了整張臉，從額頭一直咧開到下巴，裏麵是無數層交錯的、如同利刃般的獠牙，以及粘稠的、不斷滴落的口水。
    那張“嘴”對著他，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卻讓他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咆哮。
    “不……不……這不是你……你不是紫玉！”
    李懷禎驚恐地連連後退，想要逃離這個恐怖的怪物。然而，他的身體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眼前的“紫玉”緩緩地向他走來，每一步，都讓這片血海沸騰得更加劇烈。
    她那張血盆大口離他越來越近，那股濃烈的腥臭味幾乎讓他昏厥。
    “懷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是溫柔的呢喃，而是無數個死者的怨念混合而成的、扭曲而惡毒的詛咒，“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你為什麽……要殺我？”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