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漸漸收走最後的餘光，莊園的夜燈一盞盞亮起來。

    賀景川站在燈下，昏黃的燈在他頭頂照下來，臉上一片陰影，他看著容遇和紀老爺子的方向，眸色幽深。

    “看什麽看！”

    一個聲音響起，拉回了賀景川的神思。

    他看向走過來的張媽，抿著唇喊了聲：“媽。”

    張媽的眉頭緊緊皺著，冷聲開口：“紀家規矩大，你別到處亂走亂看，時時記住自己的身份，衝撞了紀家人，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賀景川點頭：“我知道。”

    他頓了頓道，“媽，你在國外待了四年才回國，不回一趟家嗎？”

    “不回，四少爺的手臂骨折了，我得伺候四少爺。”張媽道，“你忙完了就趕緊回去，別賴在紀家討人嫌。”

    賀景川麵上沒有太多情緒。

    他們母子，四年沒見了，很難想象，這是四年沒見麵的母親能說出來的話。

    早就習慣了不是麽？

    從三四歲開始記事那會開始，就很少見到媽媽，因為媽媽忙著伺候紀家四少爺。

    他有時候被扔給小姨帶，有時候在舅舅家住兩天，有時候被扔到鄰居家裏……有一回走丟了三四天，都沒人知道。

    四年前，紀家四少爺要出國，媽媽覺得四少爺年紀小，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就主動請纓跟著出國了。

    可是媽媽沒有想過，他和四少爺同樣大，他也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不過，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被忽視，心中已經沒有太多情緒波動了。

    “小川。”俞管家笑嗬嗬走過來，“種花是個仔細活，你先去吃個飯再來忙。”

    張媽開口就拒絕了：“他一個鄉下孩子，上不得台麵，等會忙完了他自己回去吃就行……”

    俞管家皺起眉：“小川幹幹淨淨一個孩子，怎麽就上不得台麵了，再一個，給紀家辦事的人，紀家都會包餐，空著肚子回去，是想讓人議論紀家苛待工人嗎？”

    張媽不敢再說什麽了。

    “老爺子特意交代了，小川離得遠，一來一回要兩個小時，這兩天就住在紀家，把蘭花救活了再回去。”俞管家拉著賀景川去後廚邊上的小餐廳吃飯。

    張媽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晚餐結束後，容遇正在泡茶，扭頭看到紀舟野和紀流光窩在沙發上玩遊戲。

    她淡聲開口道：“阿野，班長給你布置的周末作業，完成了嗎？”

    “報告姨姨，小叔玩了一天遊戲。”朵朵舉手，“我的作業完成了，姨姨要檢查嗎？”

    “我們小朵朵真乖。”容遇扯唇，“連小孩都知道今日事今日畢，有些人怎麽就愣是教不會呢？”

    紀舟野：“……”

    他自殺式玩遊戲，終於結束了漫長的這一局，起身就上樓，將試卷拿下來，故意在客廳裏寫。

    紀流光皺了皺眉，走到他身邊坐下：“你這麽聽那個女人的幹什麽？”

    兩個人早上雖然鬧了點矛盾，但親兄弟嘛，吵架什麽的太正常了，過會就和好如初了。

    “別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了，太不尊重人了。”紀舟野將數學卷子推過去，“四哥，你幫我看看這一題選什麽？”

    紀流光瞥了一眼：“不會。”

    “不是吧四哥，你都快大學畢業了，怎麽高中的題目都不會？”紀舟野歎氣，“算了，我自己慢慢琢磨吧。”

    紀流光繼續窩在沙發裏玩遊戲。

    容遇拉著老兒子和朵朵，圍著莊園草坪夜跑。

    跑了才一圈，紀老爺子就跑不動了，癱在草坪上裝死。

    “老爺子，別動。”

    一個緊張的聲音響起來。

    紀老爺子嚇了一跳，黑夜中，他看到一個少年突然躥到了他身邊，蹲下身，將草坪上一隻小青蛙捧起來了。

    “還好沒壓到。”賀景川鬆了口氣，“老爺子衣服貴，弄髒了就不好了。”

    “哇，好可愛的青蛙。”朵朵睜大眼睛，“我能和青蛙玩一會嗎？”

    賀景川猶豫了一會，大概是在想怎麽拒絕。

    容遇笑著道：“小青蛙太小了，跟朵朵玩一會可能會死，不如我們放生？”

    朵朵眨巴著大眼睛看向賀景川：“可以嗎？”

    賀景川立即點頭。

    小青蛙被放生到了莊園的池塘裏，呱呱叫了兩聲就消失在了水草叢中。

    “賀景川，你來一下。”

    二樓陽台上，紀流光靠在那，突然開口喊了聲。

    賀景川道：“是四少爺，我這就來。”

    他走到三樓房間，進去，看到紀流光躺在沙發上，一臉笑，卻讓人莫名覺得壓迫。

    他的腦袋垂下去：“四少爺有什麽吩咐？”

    “聽說，你一來紀家，就讓張媽回去？”紀流光冷笑了幾聲，“張媽答應過會一輩子留在我身邊，你讓張媽走了，以後誰來照顧我？”

    他從小沒有母親。

    隻有張媽，願意像媽媽一樣，事無巨細的照顧他。

    在國外，語言不通，也是張媽陪著他。

    他不敢想象，要是張媽走了，誰能代替張媽將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張媽這個兒子，真是看著就討厭。

    紀流光聲音冰冷：“你記住，張媽不僅是你媽，更是紀家的傭人，好，你可以滾了。”

    賀景川抬眼，靜靜看了眼紀流光，轉身走了出去。

    一夜好眠。

    容遇早早起床，帶著老兒子鍛煉過後，她開始梳妝打扮。

    衣櫃裏是紀老爺子給她置辦的各種各樣的衣服，還有紀止淵安排人訂做的各種禮服裙子。

    她選了一條淡雅的旗袍，戴上唐澈昨天送她的那條粉色寶石項鏈，七十年前的傳統設計款式，搭配這條旗袍，特別合適。

    走下樓時，紀老爺子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的視線仿佛穿過時間長河，到了七十年前，有一回大上海辦宴會，媽媽就是穿著這樣一身，出席宴會廳，驚豔了時光。

    除了臉不一樣，其餘的，和記憶中的媽媽，完全重合。

    他喃喃道：“唐叔叔怕是要死而無憾了……”

    他伸出手，牽住了容遇。

    母子二人相攜往外走。

    紀流光站在陽台上，叼著一根煙，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將煙吐出來。

    他怎麽感覺，老爺子和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有點太親密了？

    就算是救了老爺子一命，也不該親密到這個程度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