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
    全場寂靜，隨後掌聲雷動。
    薑引鞠了一躬，再次祝願滕老夫人生辰吉樂，然後將嗩呐放回原位，從舞台側麵下台。
    薑引自覺發揮得還算不錯，但陸至淩的表情好像有點怪怪的。
    “我隻會嗩呐。”薑引淡淡解釋。
    她以為陸至淩也和那些看不上嗩呐的人一樣，沒想到陸至淩卻道：“你的演奏很精彩。”
    認真的眼神，和上次在崔家誇她漂亮時一樣。
    “謝謝，我在學校學的。”
    薑引眨了眨眼睛，“我們有一門課，叫論嗩呐與民間喪葬習俗的關係。”
    陸至淩一怔。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薑引撲哧一聲笑了。
    “我逗你的。”
    沒想到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陸總，也會有這種呆呆的表情。
    還挺好玩的。
    陸至淩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他還想說點什麽，但話到嘴邊，腦子裏飄過的全都是陸至心以前愛看的宮鬥劇裏的台詞——
    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一個中年男人走到兩人身邊，行了個禮，薑引認出來人是剛才滕老夫人身邊的侍者。
    “陸太太，滕老夫人請您到後麵說話，不知您是否方便？”
    這棟建築比薑引想象的還要大，侍者拐了幾個彎後，停在一間不起眼的房間前。
    薑引進去後，侍者就從外麵關上了門。
    房間裏很空，隻有兩把椅子，一張小桌，角落裏靠牆放著一個書架，薑引一眼就看到上麵擺放的那把嗩呐。
    “你來啦。”
    滕老夫人朝她招招手，“累了吧，快過來坐。”
    薑引剛坐下，兩盤點心就推到了麵前。
    “外麵那些東西，不好吃，嚐嚐這個。”
    兩盤點心，一盤鹹口，一盤甜口，鹹口的是雲腿小餅，甜口的是桂花糕。
    “謝謝老夫人。”
    薑引一樣嚐了一塊，的確很好吃，果然還是中式點心合她胃口。
    見她吃得香，滕老夫人眼裏的笑意仿佛快滿溢出來。
    “我這有位廚師，東北菜做得好，下次你和小淩來，我讓他做給你們吃。”
    滕老夫人看出她的驚訝，笑眯眯道：“芳蘭總和我提起你，她心裏很疼你呢。”
    想起陸老太太，薑引心裏也暖暖的，“奶奶對我很好，可惜她不常在國內。”
    “她年輕時就愛到處亂跑，寧城這點地界困不住她。”
    滕老夫人眼裏流露出一絲羨慕。
    “以後你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我能幫上忙的，一定會幫。”
    見滕老夫人眼神清亮，薑引知道她現在是清醒的狀態，不禁好奇道：“老夫人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好得有點過了頭。
    滕老夫人歎了口氣，“是我的私心，我的私心……”
    滕老夫人喃喃著，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木盒。
    “我想把這個送給你，希望你能收下，就當是……了卻我一個心願吧。”
    薑引剛想婉拒，無意間瞥見盒子裏的東西，目光一頓。
    “這個扳指……我好像有一個一樣的。”
    滕老夫人臉色微變，“真的嗎？”
    薑引仔細看了看，準確的說，不是一樣，是一對。
    兩個扳指上的缺口形狀是互補的，拚在一起，應該剛好吻合。
    “我今天沒帶在身上，改日帶來給您看看。”
    滕老夫人嘴唇顫抖著，半天沒說出話，薑引以為她身體不舒服，剛要起身去叫人，就聽滕老夫人顫顫巍巍道：“那個扳指，是誰給你的？他叫什麽名字？”
    “是教我嗩呐的師父，他叫穆亦同。”
    滕老夫人捂著胸口，“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難怪剛才我聽你吹的嗩呐這麽熟悉……他，他現在還好嗎？”
    薑引垂眸，“師父已經在七年前去世了。”
    滕老夫人沒說話，良久，默默淌下淚來。
    後來，滕老夫人給薑引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位出身音樂世家的小姐，她從小學習鋼琴，但一直對傳統樂器有著濃厚的興趣。一次外出遊玩時，她偶然聽到了一陣靈動的嗩呐聲，被深深吸引的她不顧身份，爬上牆頭想看看吹奏者是誰，卻不小心從牆上摔了下來。
    她摔在落葉叢中，把院裏正在練習嗩呐的青年嚇了一跳。
    青年背著她去看大夫，腳踝隱隱作痛，可她心裏眼裏全是那把綁著紅繩的嗩呐，和青年寬闊的肩膀。
    他們就這麽相愛了。
    那段時光，是她人生裏最美好的時光。
    後來，家裏發現了他們的戀情。豪門世家的子女，婚姻從不由自己做主，更何況是那個時代。
    他們努力過，掙紮過，以命相搏過，還是敵不過命運無情的捉弄。
    她被逼著披上婚紗，從此失去了他的消息。
    直到結婚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八個月後，她生下一個女兒。
    女兒活潑可愛，是她往後生命裏唯一的光。
    後來，女兒長大了，不知是血脈使然還是命運如此，女兒在一眾樂器裏，獨獨選中了那把嗩呐。
    家人都不同意，隻有她全力支持女兒學習嗩呐。她的孩子啊，真的很有天賦，而她最愛靜靜看著女兒練習吹奏，有時看著看著，眼淚就會濕了衣襟。
    可命運再一次狠狠捉弄了她。
    女兒第一次登上國際舞台便大獲成功，滿載榮譽回國時，卻遭遇了飛機失事。
    她生命裏的光，終究還是熄滅了。
    “我的檀兒，永遠停留在了二十七歲。”
    滕老夫人摩挲著那枚扳指，看向薑引的眼神滿是哀傷與憐愛。
    “其實你和她長得並不像，但你笑起來的樣子，尤其是吹嗩呐的時候，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起她。”
    “可能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我太懦弱，傷他太深，所以上天連我們的女兒也要奪走。”
    “不是這樣的。”
    薑引眼中也有淚光閃爍，“師父說過，他雖然一生未婚，但他從不後悔，因為他在二十歲時，就已經得到了最寶貴的東西。”
    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秋景中，時而吹著嗩呐，時而望著院牆發呆。
    仿佛那院牆上，會有什麽墜下，而這一次，他一定要接住她。
    空曠的房間裏，滕老夫人怮聲大哭。
    ……
    沒有人注意到，原本緊閉的房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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