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引站在陳列成一排的工作台前，眼底情緒晦澀不明。
    不怪趙小敷。
    她從業四年，這種案件，也不過遇到過一兩次。
    “連環碎屍案。”
    一位姓劉的老師傅翻閱著死者的資料檔案，“警方已經取證完畢了，家屬表示想盡量複原往生者體貌，嗯……難度不小啊。”
    資料翻到往生者照片那一頁，女孩子青春姣好的麵容映入薑引眼中。
    她轉過頭，麵對著一百三十二塊屍體殘骸。
    她以為自己身經百戰，心理素質已經足夠強大，但此時此刻，她還是有些喘不上氣。
    “小薑，你可以嗎？”
    劉師傅拍了拍薑引的肩膀，“別硬撐啊。”
    薑引搖搖頭，勉強笑了一下，“我沒事，劉師傅，咱們開始吧。”
    顯而易見，最困難的是遺體拚接修複部分。
    這些遺骸中，大一些的勉強能看出屬於身體某部位，比如手指、腳踝等，而有些部分隻有大拇指甲大小，實在無從下手。
    薑引和劉師傅商量後，決定從比較明顯的主要部位開始修複。
    半小時後，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趙小敷推門進來了。
    他不說話，隻是低頭默默幫薑引分類記錄。
    “不舒服就出去緩緩。”薑引低聲道。
    趙小敷點點頭，良久，嗓音哽咽。
    “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剛入行的時候，每次接手這種凶殺案遺體，薑引也會這麽問自己。
    後來漸漸的，她不再問了。
    她們不了解往生者，不曾在她鮮活的時候與她有過半分交集，但她們可能是在她離開後，與她距離最近的人。
    隻有想著這一點，摒除雜念，才能盡快盡好完成工作。
    “咦，這是我嗎？”
    薑引拿著鑷子的手猛地一顫。
    汗水順著額頭滑落，滲進隔離服裏。
    薑引慢慢抬起頭，一個穿著白色睡裙的纖瘦身影一點點進入視線。
    她的臉，和剛才在往生者資料上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樣。
    一般來說，逝者的鬼魂都會保持著死亡時的狀態，隻有當遺體修複完成並火化後，才會變成遺體整容師為他們營造的模樣。
    而這個女孩，身體完整，臉上帶著新鬼特有的淡淡光澤，就連衣裙上都沒有沾染什麽血跡。
    薑引恍然，原來她不是被分屍而死的。
    這種情況也不算少見，隻是她剛才神經太緊繃，一時沒反應過來。
    “天啊，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女孩捂著嘴，秀氣的眉緊蹙，“讓這麽多人看到我的裸體，怪不好意思的。”
    薑引：“……”
    一不留神，一人一鬼視線相撞。
    女孩愣了一下，“小姐姐，你能看見我嗎？”
    趙小敷和劉師傅都在專注手上的工作，薑引垂眸，輕輕點點頭。
    “天呐，你是陰陽眼嗎？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受了刺激覺醒的？你還有什麽特異功能嗎？好帥哦——”
    薑引：“……我去下衛生間。”
    不出意料，女孩一路跟了過來。
    薑引關上員工衛生間的門，反鎖，然後摘下口罩。
    “你好，我叫薑引，不好意思，剛才有同事在，不方便直接回答你。”
    女孩擺擺手，“沒事沒事，你的同事都不知道你能見鬼嗎？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薑引抿唇，他們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我叫方今今，對不起啊，我的屍體太難拚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方今今臉上浮現出愧疚的神情。
    薑引心裏一陣難受，“別這麽說……這怎麽能怪你呢。”
    “不過，真的好神奇啊。”
    方今今在空中飄飄蕩蕩，“之前我隻能偶爾出現一下，很快就消失了，現在卻一直很穩定呢。”
    殯儀館陰氣重，更適合鬼魂生存，再加上方今今的遺體在這裏，多了一絲羈絆，維持形態就更加容易。
    “我這麽問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你還記得去世前的事嗎？”
    很多遭遇凶殺的鬼魂由於過於恐懼，都會失去死前的記憶，甚至忘記凶手的模樣。薑引也隻是試著問問，萬一能得到一些關於凶手的線索，對破案說不定會有幫助。
    “記得的。”
    方今今坐在洗手台上，鏡子裏映出薑引一個人的影子。
    那天半夜，方今今起來上廁所，路過客廳時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她拉開窗簾，就看見一個黑影順著陽台扶手，姿勢詭異地爬了上來。
    要知道，她家住在十七樓。
    方今今有先天性心髒病，被猛地一嚇，當時就跌坐在地。
    失去意識前，借著慘白的月光，她看到那個黑影手腳並用地爬到她麵前，他的頭部附近影影幢幢，好像長了好幾個腦袋，完全不是人類的樣子。
    原來方今今是突發心髒病去世的。
    不過……薑引眉頭微皺，幾個頭的黑影？
    難道是……
    “當時我還以為我看錯了，現在看來，既然有鬼魂，那怪物也是可能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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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死前痛苦的回憶，方今今有些哀傷，手不自覺地捂住心口。
    “可是，為什麽要那樣對我呢？”
    薑引有些不忍，“其實，你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在方今今之前，已經有一男一女，以同樣的方式遇害。
    方今今垂著頭，慢慢地，她的眼神變得堅定。
    “我還記得一些凶手的特征，拜托你，替我轉告給警方，一定，一定要抓住他。”
    薑引點點頭。
    隻是，如果真是她猜想的那樣，光是警方的介入可能不夠。
    這時，外麵走廊上傳來一陣哭聲。
    方今今一愣，轉身就往外飄去。
    二號往生室外，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人聞之心碎，旁邊的老爺爺眼眶通紅，伸手想把老伴扶起來，卻一個踉蹌，也跟著摔倒在地。
    “爸！媽！”
    方今今哭著撲過去，想抱住自己蒼老的父母，雙手卻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她徒勞地試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隻能無力地跪在他們身邊，連為母親擦一擦眼淚都做不到。
    “爸，媽，你們怎麽來了，你們快回去，你們不要看，不要看啊……”
    薑引快步走過來，將老兩口扶起，為他們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方今今的母親怔怔回神，望著薑引身上的工作服，仿佛一瞬間看到了希望，緊緊握住薑引的手。
    “閨女，閨女，你是在這上班的嗎？求求你，讓我見見我的孩子，他們都不讓我看……我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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