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完全沉入了地平線。
    這一片從前是廢棄廠房，現在用藍色彩鋼瓦圈了起來，準備改建其他建築。路燈壞了很久，隻有偶爾閃過的車燈，將周圍景物暫時照亮。
    鄭奕走得不疾不徐，與其說是參加葬禮，更像一個來觀光的遊客。
    薑引收斂聲息跟在他身後，在腦海裏和白倦對話。
    “有什麽發現嗎？”
    白倦“唔”了一聲，有點苦惱，“感覺不對勁，有血腥味兒，但是看不出到底是什麽。”
    顯然，對方也是收斂氣息的高手。
    無論如何，先報警為好。
    薑引拿出手機，剛按出一個“1”，白倦突然大喊：“小心！”
    下一秒，薑引的手機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彩鋼瓦上，屏幕閃了閃，陷入黑暗。
    臉頰上一陣涼意，本來走在前麵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這位小姐，跟蹤可不好哦。”
    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薑引一個閃身，拉開和男人的距離。
    有什麽東西順著下巴流下來，薑引抬手一摸，指尖一片鮮紅。
    “鄭奕”發出桀桀怪笑，尖細嗓音配著斯文外表，有一種怪異的扭曲感。
    “你的血好甜啊。”
    鄭奕伸出舌頭，從指根到指尖，變態地舔著手指上的血。
    “你是出馬仙？怪不得……跟我回家吧，隻要你願意幫我，我可以考慮晚點再把你剁成碎塊。”
    薑引站在黑暗裏，沒有說話。
    良久。
    “你居然……”
    原本無風無月的天地間突然狂風大起，“薑引”慢慢抬起頭，眼中金光乍現。
    “你居然把她那麽完美的臉……老子殺了你啊啊啊——！！”
    護犢子的情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白倦怒吼著，周身靈力瞬間凝結，帶著白仙衝天的怒氣，千百支銀色棘箭如雨般射了出去。
    鄭奕沒有躲。
    他隱沒在夜色中，維持著雙手插袋的姿勢，慢慢勾起嘴角。
    ……
    “讓我出去！”
    方今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冷藏櫃前來回踱步。
    可麵前這群殯儀館土著鬼就像一堵牆似的，攔著她不讓她離開。
    “薑引有危險，我要去救她！”
    瘦高個鬼打量她一眼，“怎麽救？站在害死你的凶手麵前，你有信心能撐過十秒嗎？而且他是不是人都說不準，萬一他是厲鬼，你這小身板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方今今垂下頭，“我……”
    瘦高個鬼雖然言辭犀利，但說的卻是事實。
    以她的實力，去了隻會給薑引添亂。
    可薑引是因為她的話才去追鄭奕的，如果薑引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麽還有臉去轉世投胎。
    “你放心吧，薑大師不會有事的。”
    胖憨憨鬼豎起一個大拇指，“我們薑大師可是這個，連生無常都不是她對手，處理個小鬼小怪的就是分分鍾的事。”
    方今今捂著胸口，內心默默祈禱。
    但願如此
    ……
    廢棄廠房外，薑引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腹中劇痛，五髒六腑仿佛被震碎，如果不是白倦用自己的妖丹為她護體，她現在恐怕已經去地府報道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這麽厲害。”
    腦海裏，白倦的聲音愈發虛弱。
    薑引搖搖頭，該說抱歉的是她。
    是她太過輕敵了。
    之前聽方今今的描述，她猜到對方可能是惡鬼附體。
    可她沒想到，不是一個惡鬼，是十九個。
    眼前的鄭奕，雖然還維持著人類的基本形態，可頭部黑氣縈繞，臉上的五官和表情不斷變換，脖子周圍也冒出幾個黑影，遠遠看去，仿佛九頭怪物。
    這麽多惡鬼，不可能是瞬間融合在一起的，而是一個吞噬另一個，被吞噬的逐漸被吞噬者同化，成為他的倀鬼。
    “你找到我了啊，小姑娘。”
    鄭奕的臉不斷變幻，最終定格在一張蒼老的臉上。
    年輕人的身體頂著一張布滿皺紋的麵孔，看上去詭異可怖。
    ——這個人，就是十九惡鬼的始作俑者。
    老頭鬼曾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晚年得了頑疾，為了延續生命，用邪術奪取了十幾個親生子孫的壽命，最後被反噬而死。
    死後，他怕被子孫們尋仇，也怕地府的刀山火海，於是一直在人間遊蕩，四處躲藏。
    可劣習難改，身為遊魂，他需要壯大自己的力量，於是他開始吞食其他惡鬼，將它們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可世間有捉鬼人，有生無常，還有許多和薑引一樣身負異能“多管閑事”的人，惡鬼往往一誕生就被淨化驅逐了，根本輪不到他。
    所以，他想了一個辦法。
    ——既然沒有，那就自己製造。
    為掩人耳目，他在人群裏尋找和他同頻的人類，附在他們身上，借他們的手四處殺人。
    作案手段越血腥，對方死狀越淒慘，憤恨眷戀的情緒越深重，變成厲鬼和惡鬼的可能性就越大。
    懷孕八個月的孕婦，重病剛痊愈的上班族，未來一片光明的高三學生……
    生前被殘忍奪走生命，死後依然不得解脫。
    而鄭奕，是他這麽久以來，找到的最趁手的一把“刀”。
    隻有同樣心懷惡念的人，才能被惡鬼選中。
    他之前附身過的人，要麽承受不住折磨瘋了，要麽手腳不利索被抓了，隻有鄭奕，最讓他滿意。
    鄭奕是外科醫生，頭腦聰明，心思縝密，對人體結構頗為了解，而且從前利用職務之便，“不小心”弄死過好幾個病人。
    鄭奕的身體和他的魂魄無比契合，甚至有時候，在被附身的情況下，鄭奕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比如現在。
    “其實，仔細想想，你和我是一樣的啊。”
    男人臉上五官飛速變換，恢複成鄭奕原本的樣子。
    “隻不過你身上的是妖，我身上的是鬼，並沒有什麽本質區別。”
    “可為什麽，我們要被區別對待呢？”
    “憑什麽你身上的刺蝟就能被尊稱為仙家，我身上的鬼就要被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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