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來得女，最是疼惜。
    崔老夫人四十歲時才懷上崔小桑，這也是她和丈夫唯一的孩子。
    從崔小桑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天開始，她的人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她不再隻是江愛林，或崔太太，或任何一個充滿榮耀的頭銜，她成為了一個母親。
    一個普通而無比幸福的母親。
    她要給女兒世上最好的一切，她的女兒也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她更加努力工作，擴大公司規模，她甚至動了分家的念頭，想要把崔家那幾個分支掐斷，為女兒的將來掃平所有障礙。
    她規劃好了一切，卻獨獨忽略了眼前。
    在女兒最需要陪伴的年紀，她每天早出晚歸，加班應酬，回家後那點可憐的擁抱和關懷，比起女兒，似乎更多的是在安慰她自己。
    可女兒從來不哭不鬧，她總是眨巴著那雙天使一樣的眸子，抱抱她，親親她，將溫熱的小臉頰貼在她的臉上說，媽媽辛苦了，媽媽我愛你。
    直到那一天，江愛林跪在雨中，一次次地撫摸著女兒蒼白冰冷的臉頰。
    當她茫然地意識到，那雙眼睛永遠不會再次對她眨動時，江愛林的天，塌了。
    真正的崩塌，永遠是悄無聲息的。
    隨著時間推移，所有人的痛苦落幕，江愛林也和從前一樣，工作生活，偶爾還會露出笑容。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一次呼吸，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靠安眠藥度過的每一個夜晚，都隻是為了讓身體活下去而已。
    因為她的心，早已經和女兒死在了同一個雨天。
    她堅持了十年，如今，終於可以解脫了。
    但在那之前，她還有事沒有做完。
    “崔小槐的父母，他們知道這件事嗎？”
    薑引思索片刻，“應該不知道，這是崔小槐心裏最深的秘密，以她的性格，不會相信任何人，父母也不例外。”
    崔老夫人緩緩舒出一口氣，“無所謂了，我的丈夫，會原諒我的。”
    崔老先生在女兒離世後的第三年去世，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女兒離開之後更是每況愈下，不久便撒手人寰。
    薑引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雖然這不是我該問的，但是……您打算怎麽處理崔小槐？”
    崔老夫人笑了笑，“說起來我也有錯，當年小桑走了之後，崔小槐的父母硬要把她塞到我家來。我知道他們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但我丈夫疼愛她，我看著那張和小桑有兩分相似的臉，最終也還是鬆了口。可能就像她說的，我大概是有點把她當成了小桑的替身吧。”
    “而且，就算後來看出她心術不正，我也沒有及時止損，不經意間給很多人造成了傷害，這裏麵有我的責任。”
    崔老夫人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薑引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所以，當然要由我來結束這一切。”
    薑引知道她在想什麽。
    作為一個局外人，她完全可以理解，但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結局。
    “崔小槐身上有冤孽，再過不久就會遭到反噬，這是她命定的劫數，躲不掉的。”
    “不久是多久呢？”
    崔老夫人轉過頭，溫柔的目光直視薑引。
    “好孩子，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薑引張了張嘴，一時竟說不出其他爭辯的話。
    在現實麵前，語言是如此蒼白無力。
    更何況，有什麽能阻擋一個母親為女兒複仇的心呢。
    忽然，薑引想起老馬之前發來的崔小桑的資料。
    “江阿姨，您還想和小桑見麵嗎？”
    崔老夫人一怔。
    “和長大之後的小桑，再次相見。”
    崔老夫人下意識覺得她在騙自己，目的是讓她放棄報複的想法。
    但薑引的眼神那麽清亮，那麽堅定，讓她心裏早已熄滅的希望不禁再次燃起一點火光。
    “我……可以嗎？”
    雖然之前她說要去陪女兒，但崔老夫人心裏也清楚，這種事沒有那麽簡單。
    地府不是人間，什麽金錢權利通通無用武之地，而且女兒身在枉死城，她要怎麽才能見到她呢。
    “可以的。等您的魂魄到了下麵，我會請相熟的生無常填一份申請表，審核通過，您就能和女兒見麵了。”
    薑引頓了頓，“但是，如果您生前手上沾了人命因果，哪怕是間接的，到了地府，您都會被直接押去判官司定罪，等您受完罰出來，小桑恐怕早已經轉世投胎，你們就真的很難再見了。”
    崔老夫人嘴唇顫抖著，心裏的掙紮遠比身體上的折磨更讓她痛苦。
    “江阿姨。”
    薑引在病床邊坐下，握住她因輸液而有些冰涼的手。
    “小桑在枉死城等了十年，不是在等害她的人付出代價，而是希望在媽媽壽終正寢之後，能再一次像小時候一樣，投進她的懷抱。”
    崔老夫人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如果有什麽能阻擋複仇的怒火，那一定是愛。
    離開崔家別墅時，陸至心整個人看起來蔫頭耷腦的，很是低落。
    薑引逗她，“下一部接的是苦情劇嗎？”
    陸至心抱著薑引的手臂，把頭靠在她肩膀上。
    薑引試圖推開，掙吧了兩下，以失敗告終。
    這丫頭不會是和他哥一起練過拳擊吧，勁兒怎麽這麽大。
    “嫂子，人真的有來生，對吧？”
    陸至心的聲音悶悶的，“雖然知道死亡無法避免，但是一想到身邊的人會離開，而自己也終有那一天，還是會覺得難過和害怕。”
    別說是陸至心，薑引每天麵對生死，也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有一位前輩說過，敬畏死亡，不要輕易踏入死亡，也不必過分恐懼死亡，因為不管在陽間還是陰間，都有我們愛的和愛我們的人。”
    車窗外，橘色夕陽緩緩沉入地平線，每一次的日落，都是為了第二天嶄新的日出。
    陸至心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嫂子，那到時候你會去接我的對吧？”
    薑引：“……”
    咱倆就差一歲，誰先誰後還不好說呢。
    薑引以為她和崔老夫人的交集大概就到此為止了。
    沒想到，她們後麵還有更深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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