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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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放任白明澤胡鬧實非明智之舉。
不出兩日,滿學堂都在「熱議」林昭然心有所屬之事,那些聒噪揣測令人不勝其煩。
直到寧璐塞給他一份「或許有用」的書單。
紙箋邊緣還畫滿桃心,他險些當場焚毀。
終究耐不住好奇往藏書樓走了一遭——橫豎能博君一笑。
豈料這些《禁戀:朱箋秘術》《鴻雁隱蹤要訣》看似風月指南,內裏竟全是規避占卜追蹤的法門。
想是冠以豔情之名,方能逃過官府審查。
雖不知書中法子有幾分可信,管理員異樣的目光更如芒在背,但終歸意外之喜。
若此事能成,倒該好生謝過寧璐。
夏祭臨近,林昭然暗中籌備。
他在市井陋巷購得素箋信封,行文時刻意隱去個人痕跡:戴鮫綃手套謄寫,改用方正館閣體,連半根發絲都不教落入信箋。
末了將餘下的筆墨紙硯盡數焚毀。
夏祭前七日,他將信箋分投青雲城各處公函箱,而後靜候。
等待最是煎熬。
既無人尋他對質,城中亦無異常動靜——是無人采信?
抑或信件根本未達?
還是官衙應對隱秘不露痕跡?
種種猜測齧咬心神。
終於,在祭典前夜,他登上了首班離城的飛舟。
無論告警成與不成,此舉至少可保自身無虞。
若有人問起(雖然可能性渺茫),便推說煉丹時誤吸迷煙,神誌不清間已至城外。
對,正是如此。
夜闌更深,飛舟劃破雲靄。
林昭然壓下心頭不安與愧疚——他已盡力。
除此以外,還能如何?
朦朧間,飛舟規律的震顫催他入眠。
夢中流星墜地,白骨纏碧火,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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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間驟痛炸裂,林昭然猛然睜眼。
全身痙攣著弓起,撞上壓來的重物,睡意頓時消散無蹤。
「晨安,兄長!」惱人的歡快嗓音自頭頂砸下,「晨安晨安晨安!!!」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琪琪,唇瓣開合數次。
又來?!
「豈有此理!」怒喝脫口而出,嚇得妹妹連滾帶爬躲到牆角——顯然以為兄長在衝自己發火。「不是說你,琪琪……方才魘住了。」
竟又重來一遍!
上次回溯至少證明自己未死,可這次……簡直邪門!
正暗自惱恨,淨室方向又傳來門閂滑動聲。
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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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凝望著窗外飛逝的無垠原野,空蕩艙室內唯有飛舟規律的噪音。
他看似從容自若,實則不過是經年累月練就的表象功夫罷了。
這般強作鎮定或許顯得可笑——畢竟四顧無人品評——但多年下來他發現,外表的平靜往往能牽動內裏的安寧。
此刻他急需這份牽動,因那無頭雞雛般的恐慌即將破膛而出。
為何這光景再度上演?
初次遭遇時,他篤定是那巫妖作祟。
那道術法擊中他,旋即醒轉於過往。
因果分明。
可此番並無神秘術法加身——除非有人趁他熟睡潛入艙室,但這可能微乎其微。
不過打了個盹,竟又重返過去,恍若世間最尋常之事。
轉念想來,此事倒解開了他長久以來的某些困惑。
那巫妖何必對他施展時光回溯之術?
於「秘密入侵」的大計豈非南轅北轍?
這等術法精妙非常,斷無可能是意外所致。
他更不信那巫妖會動用自己都不甚了然的術法。
即便如他這般初窺門徑者,也知在失控環境下施展陌生術法何等荒謬。
這不死巫妖既已修至如斯境界,斷不會為兩個手下敗將行此愚舉。
真相其實淺顯:巫妖與他的時光回溯毫無幹係,當時確是要取他們性命。
「他們」——複數,因為張明遠亦是目標。
正是那個突然各科精進的張明遠,那個佩滿超越學閣弟子所能的鬥法器具遊走街巷的張明遠,那個月來屢發驚人之語的張明遠......
莫非施展時光回溯之術的並非巫妖,而是張明遠?
若張明遠本就是時光回溯者,那些驚世駭俗的能為與突飛猛進的修為便說得通了。
此法既是將人之神識投入年少之軀,其真實年歲恐怕已不可考。
憶及張明**日的隻言片語,倒像是將這年月往複經曆了千百回。
於一個通曉未來、積澱數十載的術士而言,三境課業自是兒戲。
縱使真是張明遠施術,卻仍有一樁疑案——何以連他也被卷入回溯?
或許是意外所致。
他知曉若在術士施展傳送術時與其糾纏,確有可能被一並帶走。
但這解釋不了他為何會第二次重曆此月。
那張明遠整月行蹤成謎,哪有機會對他施術?
思緒如亂麻難理。
但願此番能尋得張明遠問個明白。
「落霞鎮將至。」艙內忽響起空洞傳音,破損的傳訊盤不時發出刺啦雜響。「重複,落霞鎮將至。多謝乘駕。」
「這就到了?」林昭然瞥向窗外,那塊標著集鎮名稱的白玉界碑確鑿無疑。
他幾乎要跨出飛舟,就此逍遙一月忘卻時光回溯的煩擾,卻又立即打消此念。
縱然重讀雷同課業令人厭煩,但學年伊始便逃課終究太過荒唐。
雖說可能第三次墜入回溯,卻不可寄望於此——那術法總該有真元耗盡之時。
既是涉及時光回溯的高階術法,恐怕消耗更巨。
……應當如此罷?
「這位師兄……」
林昭然驀地回神,這才發現有個少年正在艙門外探頭。
他眉頭一皺。
上次——或者說第二次經曆此生時——這艙室明明空無一人。
彼時他撇下那翠衫少女獨對嬉鬧,特來此尋個清淨,此番便直接占了此處。
未料仍有變數。
想來是自己在此反倒引來了旁人——總有那等愛湊熱鬧的,見不得空艙室。
「何事?」他端出副溫潤模樣,隻盼對方問完便走。
卻是錯會了意。
「可否同席?」
「但坐無妨。」林昭然擠出一絲笑意。晦氣。
少年粲然一笑,拖著大堆行李擠進艙室——那箱籠竟有五六件之多。
「新入門的?」林昭然終是沒忍住開口。什麽緘默退敵之策,早拋到九霄雲外。
「正是,」少年點頭,「師兄如何知曉?」
「瞧這堆行囊,」林昭然挑眉,「可知學閣距樞紐站有多少路程?怕是要走到臂斷筋折。」
少年瞠目,顯是不知。「當、當真如此艱難?」
林昭然聳肩:「但求別逢陰雨。」
「哈...」少年幹笑,「總不會這般倒黴。」
林昭然嘴角微揚。
先知先覺的妙處啊——抑或該說是後知後覺?
凡俗言語哪堪度量這時光倒轉的玄機。
「啊!還未通名!」少年突然驚呼,「在下莊澤陽。」
「林昭然。」
少年眸中霎時亮起:「莫非——」
「正是林昭明胞弟。」林昭然忽對窗外流雲生出無窮興致。
少年目光灼灼似有期待,若是指望林昭然多言幾句家兄事跡,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此刻他最不願提及的,便是那位長兄。
「那個……閣下與林昭明是血親,抑或隻是同姓?」靜默良久,少年終是忍不住問道。
林昭然恍若未聞,自顧自從鄰座取過記事卷冊佯裝研讀。
卷冊上空空如也,先前所記關於入侵與「未來記憶」的線索,皆隨前塵消散。
倒也不算可惜——那些多半是穿鑿附會的妄測,於解謎無益。
不過他還是重新錄下幾段記憶猶新的內容,比如那巫妖下殺手前吟誦的咒訣。
雖說張明遠應是始作俑者,但終究難以斷言……
待靜默延續至足夠令人窘迫的時長,他才自卷冊間抬首,對那等候多時的少年露出困惑神色。
「嗯?方才說了什麽?」他微微蹙眉,儼然當真半字未聞的模樣。
「無、無事……」少年慌忙改口,「不過閑話罷了。」
林昭然這回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
好在是個識趣的。
之後他勉強應付了些新生課業的詢問,待興致闌珊,便又捧起卷冊作凝神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