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並肩同行尋秘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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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欣柔握著劍柄的手指繃得發白,指節處泛出青痕,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薄繭裏——前方刀光劍影攪成狂濤,刃尖相撞的脆響像碎玻璃紮進耳朵,她周身的氣血早已跟著沸騰,先天中期的內勁在經脈裏衝撞,像一群撞著籠門的困獸,喉間忍不住泛起一絲腥甜。可眼角餘光掃過獨孤戰廝殺時沉穩如山的背影,那道玄色披風在風裏翻卷的弧度,竟奇異地按住了她躍動的腳步,衝出去的念頭硬生生憋回丹田,化作經脈裏一陣發緊的澀意。
    她低頭瞥了眼掌心,淡金色的內勁正順著掌紋流轉,那是地級中品功法催生的力道,比從前黃級上品功法養出的氣勁,簡直像山澗溪流撞進了江河。每一次運轉,都能感覺到經脈被細細打磨的酥麻,仿佛有把無形的刻刀,正順著內勁的走向,將她的筋骨鑿得更韌、更密。“先天中期……”她在心裏默念,指尖的熱度燙得驚人,幾乎要灼穿劍柄上的纏繩,“宗師境……”那三個字像粒火星,落在心底堆著的幹柴上,“劈啪”燃起來,映得眼底亮如星火,連睫毛都鍍上層金芒。
    誰不想觸摸武道巔峰呢?大宗師境的傳說懸在雲端,像輪孤月,引得無數武者拚著骨碎筋折也要往上攀。可冉欣柔此刻望著獨孤戰的背影,忽然覺得那光或許不止在雲端——他揮劍時掀起的氣浪裏裹著光,銀亮的刃尖劈開血霧的刹那,光就順著劍脊淌下來;他蹙眉思索戰術時,眼底沉凝的紋路裏也藏著光,那是在無數次生死裏熬出的篤定。那光比大宗師的虛名更燙,燙得她心口發顫,比方才內勁衝脈時的灼痛更讓人記掛。
    方才混戰的餘影還在眼前晃:劍氣撕裂長空時的銳嘯,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內勁相撞迸發的驚雷,把腳下的土地都震得發顫;還有那些平日裏在江湖榜單上排得上號的武者,此刻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墜下,血珠濺在草葉上,紅得刺眼。從前在街頭巷尾與人比劍的小打小鬧,此刻想來竟像孩童擲石子般可笑。而獨孤戰就站在那片混亂裏,玄色披風沾滿血汙卻依舊挺括,劍光起落間從不含糊,總能在最險處劈開條生路——方才那名蒙麵人偷襲的毒針,就是他用劍脊擋開的,針尾的藍芒擦著她耳畔飛過,釘進後麵的樹幹,那截木茬至今還冒著黑氣。
    “發什麽愣?”獨孤戰忽然回頭,劍梢挑飛迎麵而來的短刀,玄色衣袖掃過她鬢角,帶起的風裏混著淡淡的血腥味,“內勁別停,守住丹田!”
    冉欣柔猛地回神,掌心內勁驟然收緊,恰好擋住側麵襲來的掌風,隻聽“嘭”的一聲,對方悶哼著後退,她卻借著反震之力穩住身形,抬眼時正對上獨孤戰的目光——那裏麵沒有責備,隻有股沉潛的力道,像塊被流水磨了千年的玉,溫潤裏藏著筋骨。她忽然笑了,握著劍柄的手指鬆開些,重新調整姿勢,內勁順著經脈遊走時,竟比剛才更順了些。
    原來有些光,不必等抵達雲端才看得見。身邊人的背影裏,就藏著最實在的方向。
    冉欣柔望著他繃緊的側臉,夕陽的金輝順著他下頜線淌下來,在喉結滾動處投下一小片陰影。從前總以為自己的先天內勁已算同輩翹楚,此刻才驚覺,那點在師門裏被捧慣了的天賦,在他麵前竟像孩童手裏的琉璃珠——看著透亮,一撞就碎。她悄悄挺直脊背,將那點殘存的、不肯低頭的傲氣折成細屑,借著風埋進腳邊的塵土裏。
    風掠過耳畔,帶著遠處廝殺未散的血腥氣,她卻忽然笑了,那笑意從眼角眉梢漫開來,比方才劈開暮色的刀光還要亮:“跟著你。”這三個字在舌尖滾了滾,輕得像歎息,卻重得能釘進往後的歲月裏。尾音未落,指尖的內勁已順著他握劍的手纏上去,帶著點試探,又藏著不容錯辨的篤定——就像藤蔓認準了喬木,明知前路有風雨,也甘願繞著枝幹向上攀。
    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這些話太輕,她沒說出口,卻覺得掌心相觸的地方已經替她應了。那力道纏上他劍氣的刹那,仿佛聽見細微的“哢嗒”聲,是兩道內勁咬合的脆響,又像命運扣上了鎖。她忽然懂了,有些牽絆不必說破,隻消這股相纏的力道在經脈裏流轉,就能跟著他的劍,走到地老天荒。
    而遠在天刀盟的雲逸,正摩挲著案上那塊刻著“聖境”二字的古玉。玉質溫潤,指腹劃過“境”字最後一筆的彎鉤時,卻覺出點沁骨的涼,像藏著千年未化的雪。窗外雲海翻湧,被夕陽染成熔金的浪,他望著那片壯闊,忽然低笑一聲,尾音裏裹著點欣慰,又摻著點過來人式的感慨:“這丫頭,倒是比當年的我,看得更透些。”指尖的古玉映著他眼底的光,那光裏藏著的,是比大宗師境更遼遠的星河——他年輕時總盯著“聖境”二字較勁,倒忘了武道盡頭,最珍貴的從不是孤峰獨峙,而是有人願意與你並肩看雲。
    獨孤戰指尖剛觸到冉欣柔的手,就像觸到了一團溫軟的雲。她的指尖帶著練武人特有的薄繭,指腹卻燙得驚人,仿佛有細小的火苗順著指縫竄過來,燒得他心口發麻。他下意識收緊手指,能清晰摸到她掌心縱橫的紋路——那是常年握劍磨出的痕,此刻卻像琴弦,被他的指腹輕輕一按,就顫出細微的癢。
    兩人就那樣牽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根纏繞的藤蔓,在地上交疊出深淺不一的紋路。鬆開手時,掌心還留著對方的溫度,像烙了個暖融融的印,連帶著指縫裏的汗,都帶著點說不清的甜。周圍的人望著他們交握後鬆開的手,眼裏的羨慕快溢出來了——扛著刀的護衛別過臉,偷偷抹了把笑出的淚;端著藥碗的侍女紅了耳根,腳步都帶了點雀躍;連蹲在角落包紮傷口的老仆,都忍不住哼起了年輕時的調子。
    風從巷口繞進來,卷著灶間飄出的甜餅香,混著遠處市集的喧囂,把空氣釀得像杯摻了蜜的米酒。獨孤戰望著冉欣柔指尖殘留的紅痕——那是方才握得太用力留下的,忽然覺得,比任何武功秘籍都更讓人記掛。而她低頭時,鬢角的碎發掃過手腕,露出一小片被夕陽曬得微紅的皮膚,像春日裏剛綻的花,藏著比刀劍更動人的力量。
    山風卷著澗水的潮氣撲麵而來,獨孤戰抬手按住被吹亂的衣襟,目光落在遠處層疊的黛色山巒上。十幾天的奔波讓隊伍裏每個人的靴底都蒙了層厚塵,辛勇的褲腳還沾著昨日過沼澤時濺上的泥點,此刻他忽然像被山蜂蟄了似的,猛地頓住腳步,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腰間的水囊都晃了晃。
    “就是那兒!”他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激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死死指著不遠處那道劈開山巒的山澗。澗口兩側的岩壁像被巨斧劈開的青銅,斷麵還留著蒼黑的苔蘚,而辛勇指尖所向的地方,立著棵歪脖子鬆樹——樹幹從根部就擰著勁地歪向澗中,枝椏虯曲如爪,最粗的那根主枝幾乎要探到澗水表麵,活像個佝僂著背、正探頭往澗底張望的老人。
    “錯不了!”辛勇往前跑了兩步,靴底碾過碎石發出“咯吱”聲,他指著樹幹上幾道深褐色的抓痕,那痕跡邊緣還凝著樹脂,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我當時被他們蒙著眼推搡著往裏走,就是這棵樹!我掙紮的時候死死抓著枝椏不放,指甲摳進這木頭裏,現在還能摸到這幾道溝!”他說著就伸過手去,掌心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凹痕,指腹蹭過樹結時,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把到了嘴邊的哽咽又咽了回去。
    獨孤戰身後的隊伍裏響起一陣騷動,幾個曾被擄走的漢子也湊了上來。一個左眉帶著刀疤的漢子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澗邊一塊半浸在水裏的奇石——那石頭像隻蜷著的青蛙,背上覆著青綠色的苔蘚,形狀極不規則。“這石頭我記得!”他突然拔高了聲音,眼裏的紅血絲瞬間湧了上來,“當時他們把我綁在這石頭上,澗水漲潮時差點沒過我脖子,這青苔滑溜溜的,我抓了好幾次都沒抓住!”
    “還有這水聲!”另一個瘸腿的漢子拄著木棍挪到澗邊,側耳聽著澗水撞擊岩石的“嘩嘩”聲,臉色發白,“夜裏聽著特別瘮人,像有人在水裏哭……我就是聽著這聲音數著時辰熬過來的,錯不了!”
    山澗裏的風穿峽而過,帶著股沁骨的涼意,卷著澗水特有的腥氣撲在人臉上。獨孤戰望著那幽深的澗口,澗底的水色墨黑,不知藏著多少深不可測的漩渦,倒像一張沉默的巨嘴,嘴角還掛著未幹的涎水(那是岩壁上垂落的水珠),正靜等著他們再次踏入。他下意識按了按腰間的佩劍,劍柄上的纏繩被汗水浸得有些發潮,指腹摸到繩結處的磨損,忽然想起出發前冉欣柔替他重新纏繩時說的話:“這山澗的風,專吹心裏發虛的人。”
    此刻風正往人骨縫裏鑽,吹得隊伍裏幾個年輕些的武者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辛勇的手還按在歪脖子樹上,指縫間滲進了鬆樹的清香,可他後頸的汗毛卻根根倒豎——那樹影投在澗水上,隨著波晃動,像有無數隻手在水裏抓撓,和他噩夢裏的景象一模一樣。
    “準備繩索。”獨孤戰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辛勇,你帶三人在前探路,注意岩壁鬆動的石塊。”他的目光掃過那棵歪脖子樹,樹影落在他靴邊,像條蜿蜒的蛇,而澗口深處傳來的水流聲,此刻聽著竟真的像無數細碎的嗚咽,纏纏綿綿地繞在每個人的耳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