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軍情與航 陣海之險
字數:4143 加入書籤
那屬下深深叩首,抱拳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屬下遵命!”他起身時帶起一陣輕塵,腳步匆匆卻不失章法,靴底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漸遠,最終被院外的風聲吞沒。
室內的寂靜剛漫開半盞茶的功夫,青山客便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眉頭微蹙,指腹摩挲著杯沿的細紋,目光落在牆上懸掛的地形圖上,那裏用朱砂點著幾處激戰正酣的據點。“這些黑衣人,倒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他聲音裏帶著幾分冷意,“看著零散,實則處處是刺。若不趁現在把外圍的殘部清幹淨,等他們聚成了勢,反倒成了心腹大患。”他指尖在地圖上一劃,從北境的密林到南城的巷陌,“得像秋風掃落葉那樣,一片一片拾掇幹淨,拖不得。”
獨孤雪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眉頭鎖得更緊了。她伸手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銀釵映著燭火閃了閃:“你說得是。”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方才收到密信,明年開春,盟主便會親自過來主持大局。這之前,咱們必須把這裏的亂局壓下去,不能讓他看到天刀盟連個小小的黑衣人都擺不平。”
“隻怕沒那麽容易。”一旁的溫畫忽然開口,她指尖捏著一支狼毫,筆尖還蘸著墨,顯然剛在記錄戰況。燭光落在她素色的衣襟上,映出幾分書卷氣,可語氣裏卻帶著凝重,“我這幾日幾乎沒合眼,讓底下人把城郊的山穀、密林都翻了個遍。”她放下筆,墨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黑影,“那些黑衣人布了不少陣法,不是尋常的迷魂陣,倒像是……”她斟酌著詞句,“像是有人在背後精心設計的迷宮,一環套一環。而且布陣的人手法極高,陣眼藏得極深,顯然是位頂尖的陣法大師。”
獨孤雪抬眼看向她,眸色沉了沉:“溫執事,以你的本事,破解這些陣法需要多久?”
溫畫指尖敲了敲桌麵,沉吟片刻:“若是單打獨鬥,怕是得耗上三五個月。”她話鋒一轉,眼底亮了亮,“但我已經請了幾位老朋友過來。當年在終南山一起鑽研陣法的,有三位已經到了山下,明日一早就入盟。他們的本事不在我之下,尤其是那位姓秦的老先生,最擅長破連環陣。”她頓了頓,語氣鬆快了些,“還有四位正在路上,都是能獨當一麵的角色。隻要人齊了,咱們分頭行動,最多兩個月,定能把那些陣法拆得七零八落。”
燭火輕輕晃了晃,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窗外的風似乎更緊了,卷著遠處隱約的號角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案頭的燭火被穿堂風拂得微微搖曳,獨孤雪聽罷,眼神一凜,語氣斬釘截鐵:“這有何難?我這就給盟主傳信。”話音未落,她已起身,裙擺掃過地麵時帶起一陣輕塵,快步走向靠窗的文案。
文案上鋪著暗紋錦墊,硯台裏的墨汁尚冒著微熱的水汽。她伸手拽過一張雪浪箋,指尖在紙頁上輕頓片刻,隨即抓起狼毫筆。筆尖飽蘸濃墨,落紙時卻穩如磐石——筆鋒時而淩厲如刀,劃破紙麵的沙沙聲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時而又放緩筆觸,在提及陣法困境時,墨痕微微暈開,似藏著幾分凝重。不過片刻功夫,一紙書信已寫就,字跡力透紙背,收尾處的落款“獨孤雪”三字,更是帶著天刀盟堂主獨有的颯爽。
她小心地將信紙卷起,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易碎的琉璃,緩緩塞進一支青竹小筒裏。竹筒表麵被摩挲得光滑發亮,顯是常被使用。“來人!”她揚聲喚道,聲音清亮如玉石相擊。
片刻後,一名身著灰袍的執事快步走入,腰間掛著個竹編鴿籠,籠門處還沾著幾根雪白的鴿羽。他見獨孤雪手中的竹筒,立刻躬身行禮:“屬下在。”
“持此信,用最快的信鴿送與盟主。”獨孤雪將竹筒遞過去,指尖在筒身輕輕一叩,“告訴信鴿司,選那隻通人性的‘墨影’,務必讓信在三日內抵達。”她的目光掃過執事,帶著不容懈怠的威嚴,“此事關乎前線戰局,半點差錯都容不得。”
“屬下遵命!”那執事雙手接過竹筒,緊緊攥在掌心,轉身時腳步疾而不亂,靴底踏過青石板的聲響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院外的夜色裏。
室內重歸安靜,隻有燭芯偶爾爆出的劈啪聲。溫畫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幕上,緩緩開口:“望海國那邊,敵人可真是下了血本。”她指尖在桌案上虛畫著陣法的輪廓,“明麵上瞧著,那些陣法密密麻麻鋪了滿境,倒像是故意擺出來嚇唬人的——多數是些障眼法,陣眼鬆散,靈力微弱,稍懂門道的人便能看穿。”
她話鋒一轉,指尖猛地一頓,眼神銳利起來:“可就是這些‘虛陣’,才最是棘手。它們像一層厚厚的迷霧,把真正的殺陣藏在裏頭。尋常高手若是莽撞闖進去,先是被虛陣繞得暈頭轉向,等察覺不對時,早已落入真正的殺陣之中,屆時便如陷泥沼,任你有通天本領,也難掙脫。”
獨孤雪靜靜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
溫畫繼續道:“但換個角度想,這些陣法也是咱們的突破口。”她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帶著幾分智珠在握的篤定,“敵人把陣法布得越密,越說明他們離不得這層‘殼’。就像蝸牛,沒了硬殼的保護,便隻能任人拿捏。你想啊,他們的巢穴定然藏在陣法最核心的地方——畢竟,誰會把老巢放在毫無遮掩的開闊地呢?”
她拿起一支筆,在紙上畫了個圈,又在圈中點了個黑點:“隻要咱們能分清哪些是虛陣,哪些是真正的殺陣,順著陣法的脈絡往深處查,就像循著蛛絲找蛛網,總能摸到他們的老巢。到那時,這些他們賴以藏身的陣法,反倒成了指引咱們的路標。”
燭火映著她的側臉,眸子裏閃爍著洞察世事的光。窗外的風似乎更緊了,卷著遠處隱約的更鼓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平添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沉凝。
案頭的燭火跳了跳,將青山客的影子投在牆上,隨著他拱手的動作輕輕晃動。他望著溫畫,語氣裏滿是真切的讚歎:“溫執事對陣法的鑽研,當真是入木三分。方才一番剖析,條理分明,虛實盡辨,這般見識,在下佩服得緊,真如仰觀山嶽,望塵莫及。”
溫畫連忙拱手還禮,衣袖掃過桌麵,帶起一陣微風。她臉上帶著謙和的笑,眼尾的細紋裏卻藏著幾分自得:“青山大俠客氣了。您仗劍江湖,行俠仗義,威名遠播四海,在下早有耳聞。那份俠肝義膽,那份磊落胸襟,才真叫人敬仰,如觀江河奔湧,連綿不絕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辭藻愈發雅致,仿佛在吟詩作對一般。一旁的獨孤戰聽得眼皮直跳,悄悄碰了碰身邊的冉欣柔。冉欣柔抿著唇,強忍著笑意,偷偷朝他遞了個眼色,那眼神裏分明寫著“這倆人夠了”。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幾分無奈——這場景,說好聽點是英雄惜英雄,說實在的,倒像是場辭藻堆砌的戲碼。
而獨孤雪早已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著。她眼簾微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仿佛對這相互恭維的場麵充耳不聞,顯然是見得多了,早已習以為常。
室內的寒暄稍歇,獨孤戰忽然正了正神色,腰間的佩刀隨動作輕響一聲。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原是為出海之事做準備。
青山客瞧出他神色間的鄭重,便從懷中摸出一物。那是張泛黃的羊皮地圖,邊角處已有些磨損,顯然是被時常翻看。他將地圖遞向獨孤戰,指尖在邊緣輕輕摩挲:“賢弟,你且看看這個。”
獨孤戰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展開。隻見羊皮上用朱砂和墨筆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線條,有的蜿蜒如蛇,想來是航線;有的則用骷髏頭標記,旁邊還寫著“漩渦”“暗礁”等小字,顯然是危險區域。更有幾處島嶼被圈出,旁邊注著“淡水”“可停靠”的字樣,密密麻麻的標識交織在一起,活脫脫一幅詳盡的航海指南,透著幾分神秘與凶險。
青山客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神色漸漸凝重起來,聲音也沉了幾分:“海上航行,凶險遠勝陸地。”他指尖點在一處標著“黑風帶”的區域,“哪怕是能抗住巨浪的樓船,到了這種地方,遇上特大風暴,也會像片枯葉似的,被狂風巨浪撕得粉碎,或是卷進不知名的海域,再無蹤跡。”
他頓了頓,指尖在地圖邊緣輕輕敲擊著,仿佛在細數那些沉沒的船隻:“每年出海的船,多如過江之鯽。可真能平安返航的,十中不過三四。”他抬眼看向獨孤戰,眸子裏映著燭火,卻帶著深海般的寒意,“遇上大風暴,運氣差的,整艘船連人帶貨,會像塊石頭似的被大海吞下去,沉到千丈海底,從此與魚蝦為伴,再無聲息。”
“運氣稍好些的呢?”冉欣柔忍不住輕聲問道,聲音裏帶著幾分擔憂。
青山客搖了搖頭,語氣裏添了幾分悵然:“運氣稍好的,船沒沉,卻被風暴吹得沒了方向,像片無根的浮萍,漂到不知名的荒島。島上或許有猛獸,或許缺淡水,或許根本無人煙——那些人,便隻能困在島上,日複一日地等,直到青絲變白發,最終客死異鄉,連屍骨都無人收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