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將樹梢的枝葉吹得沙沙作響，聽起來有點像是雨聲。
    蘇成意剛拉開樓下的鐵門，朱古力就飛身撲了上來，宛如一顆墩子形導彈。
    還好蘇成意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後領把他提溜起來。
    “幹嘛？”
    朱古力被他抓住，倒也不生氣，隻是“嘿嘿”傻笑了一聲。
    “小意哥哥，暑假都快結束了，你怎麽才回家呢？”
    問完這個問題，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又變得惶恐起來。
    “難道大學生的暑假這麽短嗎？老師還跟我們說上大學了就好了呢，說大學沒有作業，可以成天玩。”
    蘇成意想了想，回答道：
    “不是的，我們暑假也有兩個月。隻是我自己有事情耽誤了，所以才會晚回來。”
    雖然很想逗他一下，但感覺這樣對待小屁孩有點太殘忍了。
    盡管現實的大學生活的確和老師家長們描述的完全不同。
    對於蘇成意來說，高中生活顯然要比大學生活更輕鬆自在。
    高中隻要學習就好了，大學會被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影響，還會時刻被畢業之後何去何從的問題困擾著。
    天真的小學生朱古力聽完他的解釋，頓時大鬆了一口氣。
    他現在每次寫作業寫到心態爆炸的時候，就是用“堅持到像小意哥哥一樣上大學了就好了”這個理由來鼓勵自己的。
    “啪！”
    朱古力的腦袋被拍了一巴掌。
    “你小子首先需要像你小意哥哥一樣，考個好大學。就你現在這成績啊，嘿，再不努力的話哪裏考得上大學？過幾天我就把你送回奶奶家養豬去！”
    朱阿姨手裏端著裝西瓜的盤子，先不由分說地教訓了他一通，又眉開眼笑地看向蘇成意：
    “成意，來，坐坐坐。這是你牛叔叔給你搬出來的椅子，來坐下吃塊兒西瓜，阿姨今天剛買的品種西瓜，好吃著呢！”
    “好的朱阿姨。”
    蘇成意上前一步，接過她手裏的盤子。
    好家夥，還真挺沉，蘇成意明顯感覺到自己胳膊一酸。
    中年家庭婦女的臂力也是一個謎題，每次看到她們隨手拎起一大堆肉菜都很佩服。
    除了依次擺放的搖搖椅之外，還有一個專門的矮桌，用來放吃食。
    蘇成意彎腰把西瓜放下，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朱古力馬上湊上前來，從切好的西瓜片裏挑了一個顏色最紅的。
    朱阿姨見狀立刻柳眉倒豎，正要罵他，就見他把那塊西瓜捧給了旁邊的蘇成意。
    “給！小意哥哥你吃這塊兒。”
    嘿，自家這八戒還真是隻有在成意麵前才會這麽乖巧一會兒。
    朱阿姨頗感欣慰。
    “謝謝。”
    蘇成意也不推拒，伸手接過來。
    “甜嗎？我每次都能選到最好吃的那一塊兒呢。”
    朱古力笑眯眯地說道，蹲在他腳邊一臉期待。
    “很甜，伱很有吃瓜的天賦。”
    蘇成意點點頭誇獎，並隨手扯了張紙巾擦掉嘴角的水漬。
    朱古力這才心滿意足地蹦起來，重新給自己選了一塊，坐下來“哼哧哼哧”開始啃。
    感覺有點像性轉版、幼崽版、降智版的楚大小姐。
    蘇成意默默想著。
    朱阿姨一邊卷起毛巾擦了擦桌上的水，一邊看著對麵吃西瓜的兩人。
    一個吃得慢條斯理有條不紊，吃個西瓜像是吃西餐似的；另外一個抱著西瓜啃得起勁，連吐籽的功夫都沒有，滿臉都是紅色的汁水。
    “.”
    朱阿姨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什麽叫做：一個照書養，一個照豬養。
    “成意啊，大學生活怎麽樣？還吃得習慣嗎？”
    似乎和大學生嘮嗑永遠都是這樣的問題起手。
    蘇成意回答道：
    “很順利，大一的課程不多。吃的也還可以，食堂的菜品很豐富。”
    這下可說到朱古力感興趣的話題了，這家夥眼睛都亮起來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被朱阿姨狠狠瞪了一眼。
    “閉嘴！好不容易有機會跟成意哥哥說說話，你多問些學習上的問題成嗎？你這次期末又是班級倒數了，你可怎麽辦？！”
    “我都考九十幾了還倒數，我有什麽辦法。”
    朱古力據理力爭。
    “你少跟我狡辯，那為什麽別人都能考一百，你考不了，你是比別人笨嗎.”
    朱阿姨喋喋不休。
    蘇成意從小到大都很少有機會聽到這樣的家常話。
    因為他在成績這方麵根本沒有什麽刺兒可以挑，所以蘇澤朗和楊柳說的最多的話反而是：
    “小意你又在學習啊，不要學了，打會兒電動休息一下好不好啊？”
    並且，每次蘇澤朗和楊柳兩個人被灌了心靈雞湯之後就會突發奇想，想要成為“新時代優秀父母”，積極參與孩子的學習生活。
    於是兩個人就會嚐試著看看蘇成意在做什麽。
    然後就會看到桌子上攤開的是類似於《概率論與數理統計》或者《高等代數與解析幾何》之類的，幼年時期的蘇成意則一臉淡定地在草稿紙上寫著宛如天書一般的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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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柳：“.”
    “蘇澤朗，你去，我是文科生。”
    蘇澤朗：“其實英語不是我的強項。”
    總而言之，在一次次的失敗嚐試之後，兩人才終於認識到：
    想要參與自家孩子的精神生活比考研還難。
    夏夜晚風裏帶著西瓜和啤酒的味道，夜色正式降臨的時候，蘇成意側過頭打量了一下街道晚景。
    奇怪，比他記憶裏的要冷清多了。
    小時候一整條街道都很熱鬧，像是大排檔一樣，涼椅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常常遇到需要擠一擠騰個位置的場麵。
    現在一眼望過去，占著涼椅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
    “嘿，總算等到咱們蘇大學士賞臉啦。”
    牛叔叔笑嘻嘻地把手裏的啤酒瓶子往矮桌上一放，隨手扯了張塑料凳子在旁邊坐下。
    蘇成意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坐了屬於他的那張椅子，剛起身想讓位置，就被他又按了回去。
    “坐坐坐，陪叔叔喝兩口？”
    “喝個屁！你少帶著人孩子學壞啊，蘇澤朗要知道了灌你幾回你就老實了。”
    朱阿姨把他的酒杯擋開，動作很是護犢子。
    “就是就是。”
    這一會兒功夫，朱古力幾乎一個人吃完了那盤子西瓜，這會兒也有點撐了，躺在椅子上跟著幫腔。
    “喝一點沒關係的。”
    蘇成意主動伸手接過了那個一次性塑料杯。
    牛叔叔顯然很開心，上了大學就是不一樣啊，這年輕人比以前上道多了。
    蘇成意仰頭喝了一口小麥汁兒，看著盞盞亮起來的路燈，忍不住說道：
    “出來納涼的人好像沒有以前多了。”
    “是啊。”
    牛叔叔跟他碰了碰杯，跟著說道：
    “咱們這老城區，基建不行，交通也不方便，最終還是要被淘汰的。”
    “好多人都搬走了，也沒人搬進來，人自然就少了。”
    朱阿姨感歎道：
    “可說呢，你爸媽不就是最早搬走的那一批嗎？之後那頭的成叔叔，就是老給你零花錢那個，說出國去打工了，再也沒消息。
    常找你爸喝酒的老鄧，前兩年因為手裏的工程出了事，又賣房子又賣車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時間過得快，眼看著不少老頭老太太都接連走了，唉”
    朱阿姨說著說著，便有些感傷。
    “本來以為你徐婆婆身子骨最硬朗，誰能想到她會得這種病呢？平日裏買菜幾塊幾毛的，明明算得那麽快.”
    蘇成意安靜地聽著，意識到停留在他記憶裏的那片街道晚景，即使是跟現在這個往前推近了十年的時間點，也依然有著不遠的距離。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蘇成意這樣想著，便覺得剛剛咽下去的那口酒泛著淡淡的澀意。
    “賣刨冰啦~西瓜刨冰啦~芒果刨冰啦~芋泥刨冰啦~”
    從街頭另一邊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朱古力雖然聽不懂大人們方才在聊什麽，為什麽聽起來很難過，但這種時候耳朵就又尖了起來。
    他馬上從椅子上翻身坐起，舉起手說道：
    “媽媽我想吃刨冰！！”
    “你吃個蛋！”
    朱阿姨正在傷春悲秋時被打擾，隨手就是一巴掌拍他腦門上。
    “剛剛那麽大一個西瓜全被你吃了，你這會兒還吃得下？”
    “我要吃冰！”
    朱古力開始撒潑打滾。
    蘇成意感覺很明顯能看到另一邊的朱阿姨頭上浮現出一個進度條。
    怒氣值正飛速增長著，朱古力距離被打到屁股開花就差最後幾秒鍾了。
    蘇成意沉默了一下，便主動開口道：
    “阿姨，我帶朱古力去買吧。”
    “好耶！！！”
    朱古力一下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哎呦成意，你可別慣著他了，你看他胖的！跟他爸一個德行！”
    朱阿姨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朱古力。
    牛叔叔倒是好說話，他從口袋裏抽出一張50元的紙幣遞給蘇成意。
    “孩子樂意吃這口你叫他吃唄，幾塊冰能咋滴？”
    “滾你大爺的牛先旺！”
    “嘿，大庭廣眾你可注意影響啊，別在這撒潑。”
    “我撒潑？你找死是吧！”
    眼瞅著戰火要在這兩人之間燃起來了，蘇成意果斷拉著朱古力遁走。
    他從小可見證過不知多少次蘇澤朗和楊柳吵架，早就習慣了，也知道這時候溜走他們是沒有多餘精力發現的。
    朱古力在吃東西這件事上也很有靈性，兩人很快就成功逃離了現場。
    賣刨冰的小販推著一個小三輪車，看起來像是自製的，不過生意很不錯，很多人都圍在旁邊排隊。
    三輪車的車把上掛了一個喇叭，正在重複地播放著：
    “賣刨冰啦~西瓜刨冰啦~芒果刨冰啦~芋泥刨冰啦~”
    不得不說，這語音播報很有些魔性。
    而且魔性得很有些耳熟。
    蘇成意正在琢磨著究竟為什麽這麽耳熟的時候，刨冰小販抬起臉來問道：
    “兩位要吃刨冰嗎？要什麽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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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球帽下投過來一束鬼精鬼精的目光。
    蘇成意頓了一下，歎了口氣。
    “葉小姐，你究竟有多少種兼職？”
    葉橘“哈哈”笑了一聲，摘掉棒球帽衝他眨了眨眼睛。
    “這麽巧哈？”
    朱古力一時間來不及關注這兩人為什麽又像是早就認識的樣子，他隻關注他的刨冰。
    “姐姐，我想要一個芋泥刨冰。”
    “好的好的~”
    葉橘轉過身去開始給他做刨冰。
    刨冰的製作方法其實很簡單，將冰塊放進破冰機裏打成冰碴，再加上切好的水果或者果醬一類的就好。
    葉橘的小三輪收拾得很幹淨，水果看上去很是新鮮，裝冰塊的盒子是透明的，用蓋子好好密封著。
    她還在旁邊準備了椰果和西米一類的，似乎是免費小料。
    看起來她的生意很不錯，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點材料了。
    蘇成意看著她在刨冰上加上一層厚厚的芋泥，轉過身笑吟吟地遞給朱古力。
    “好啦，小朋友拿好喔。”
    朱古力眉開眼笑地接過來，感覺下一秒就要饞得流口水了。
    葉橘察覺到蘇成意的目光，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這位帥哥，你要什麽？”
    蘇成意看著她的材料櫃搖搖頭。
    “你隻剩下芒果的了，我不太喜歡。”
    “拜托，芒果怎麽你了！”
    葉橘斜他一眼，歎了口氣。
    “好好好，我這裏還有草莓果醬，少爺您就將就吃點吧！”
    “可以。”
    蘇成意點點頭。
    於是最後三個人都靠在三輪車旁邊拿著勺子挖刨冰。
    最後那一份芒果的葉橘決定自己解決。
    “你這一整個暑假都在擺攤兒？”
    蘇成意的舌頭被冰得發麻，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
    “差不多吧，不過這兩天才開始賣刨冰，天氣熱嘛。
    之前老是動不動下雨的，我就在地鐵口那邊賣炸澱粉腸。”
    葉橘哼著不成名的曲調，看起來心情很好。
    蘇成意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很奇怪為什麽這人總有這麽好的精氣神。
    “喂喂喂，你這一副打量貧民的同情眼神是怎麽回事？拜托，我們小攤販很掙錢的好不好？”
    葉橘朝他做了個鬼臉。
    “我這個暑假都快要掙完學費了好麽！”
    “這麽誇張？”
    蘇成意想了想，問道：
    “你不會為了減少成本，偷工減料了吧？”
    “.對，毒不死你。”
    葉橘忍住把手裏的刨冰蓋到他臉上的衝動。
    朱古力一邊吃著手裏的芋泥刨冰，一邊豎起耳朵偷聽兩人講話。
    感覺他們兩個好像很熟的樣子，真奇怪，小意哥哥為什麽會認識這麽多漂亮姐姐呢？
    他也不算小了吧，至今就隻有蘇小雪一個女孩子跟他玩。
    感到困惑的朱古力挖了一勺芋泥放進嘴裏，一時間感覺非常好吃。
    這是他第一次吃到芋泥口味的刨冰，驚為天人。
    “小意哥哥，這個新來的漂亮姐姐又是誰呀？”
    朱古力覺得有必要認識一下她，這樣以後就還有機會吃到這麽好吃的刨冰。
    蘇成意被冰碴子噎了一下，新來的？又？
    葉橘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關鍵詞，她馬上就擺出了一副意味深長的揶揄表情，感歎道：
    “嘖嘖嘖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
    她俯下身摸了摸朱古力的腦袋，笑得眉眼彎彎。
    “小朋友，你長大了可千萬不要跟這個人學哈。
    若是決定了要跟一個女孩子玩，就隻能跟她一個人玩哦~”
    她這話說得叫人有點聽不懂，但是小意哥哥看起來有點奇怪。
    朱古力抓了抓臉，感覺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道是哪裏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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