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的車輪滾滾向前，風沙之中踽踽獨行前往大漠深處。
    小鄭哼著小曲兒開車，蘇成意將副駕駛的座椅調後，開始處理這幾天積攢的工作消息。
    打工人的假期後返工生活，就像還債一樣，因為積累的工作說到底還是需要處理的。
    被閑置堆疊在那裏的工作並不會消失，隻會給幾天後的自己帶來更多困難。
    但是，像這樣的區域信號並不好，一個表格文件轉一分鍾圈也刷新不出來。
    蘇成意回複的時候還時不時就會收到紅色感歎號，也就是消息發送失敗的提醒，如此反複幾次之後，他索性退出了微信界麵。
    負責開車的小鄭終於聽完了他的第一個“長途司機dj帶感舞曲”歌單之後，切換到下一輪列表。
    響起來的是陳錦之的《九萬字》，幾個月過去，已經算不上新歌了。
    “我也算萬種風情，實非良人~誰能有幸錯付終身~”
    小鄭顯然很喜歡這首歌，副歌階段忍不住大聲跟唱起來。
    蘇成意忍住想一巴掌把他從駕駛位拍下車的衝動，反手打開了之前離線緩存好的那集《驚蟄》。
    是上周更新的那一集，劇情恰好是喬治亞撿起了那把掉落的長劍。
    翩翩起舞，驚豔全場。
    彈幕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刷過去，都在感歎。
    “iris：輪到我出馬了嗎？”
    “啊啊啊媽媽的天才愛豆！也是來大漠再就業了！”
    “嗚嗚好久沒看到錦之跳舞了，爺青回！”
    “何德何能看到iris給我跳劍舞！”
    “好美啊，我尖叫得比台下的群眾演員還大聲。”
    然而，喬治亞這個角色並不走尋常路。
    她表演這番劍舞的原因相當簡單，博得眾人喝彩也罷，被扔雞蛋白菜也罷，她都並不在意。
    她隻是想借機偷走劍柄上鑲嵌的那顆紅寶石。
    最後她當然也是得逞了，解決好矛盾的男女主返回酒館尋找掉落的長劍時，很快發現那顆值錢的寶石已經不翼而飛。
    看到這段劇情的時候，蘇成意忽然就能理解為什麽陳錦之會說喬治亞和她很像了。
    總覺得陳錦之本人也能幹出這種事兒來，不過她大概會做得更盡善盡美、不留痕跡一些。
    越野車停在營地幾百米處，蘇成意扣上棒球帽，理了理風衣的領口。
    小鄭哼著小曲兒，對著鏡子薅了薅他的發型，忍不住瞥他一眼。
    “誒，少爺，你要真想低調行事，讓人家以為你就是個小助理小跟班什麽的，你就別老穿這麽帥成不？誰家路人甲天天穿得跟個男模似的啊！”
    “像你這樣穿算低調麽？”
    蘇成意戴口罩的動作微微一頓，挑眉問道。
    小鄭聞言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件“領導專用夾克”，不由得沉默了半晌。
    說實在的，像自己這身打扮去學校裏背著手轉幾圈，校長都得親自迎接。
    “那我們換一件？”
    蘇成意打量了他一眼。
    畢竟按照計劃來說，今天的確是要低調行事，但具體要怎麽個低調法，蘇成意其實並不太擅長。
    “成啊，少爺你這件風衣可不便宜，前兩天我還在店裏瞅見了來著，吊牌我都沒看啊”
    小鄭興衝衝地脫下自己的老年款夾克，跟蘇成意的修身款風衣換過來。
    “大小姐送的。”
    蘇成意想了想，回答道。
    他自己其實是很少去逛這種店的，衣櫃裏大多數衣服都是大小姐逛街的時候看著喜歡，就順手打包給他買下來。
    兩人換裝完成之後，很快小鄭就發覺不對勁。
    這衣服自家少爺穿起來像是什麽財閥少主，而他穿起來就像是跟在少主後麵那個不成事兒的幹瘦眼鏡仔。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蘇成意穿這老年夾克也沒有什麽禿頭領導感，愣是穿出了飛行夾克的感覺。
    “.算了，換回來！”
    小鄭咬著牙恨恨地把少爺的限量款風衣扔了回去。
    蘇成意關上越野車門，習慣性地壓了壓帽簷。
    璐璐接到小鄭的電話，匆匆趕了過來，隔著老遠就衝兩人招手。
    “這邊，這邊！”
    “看見了看見了，你鄭哥戴著眼鏡呢又不是瞎子，嗷嗷幹啥。”
    小鄭“嘖”了一聲，笑嘻嘻地說道。
    “我跟製作人打招呼不可以嗎？”
    璐璐撇嘴瞪他一眼，才看向蘇成意。
    “我沒和她說你們要來但是總覺得她大概也能猜到。”
    “嗯。”
    蘇成意點點頭，不置可否。
    想騙過陳錦之搞這種驚喜活動，難度不亞於徒步登天。
    今天之所以要低調行事，目的其實隻是想瞞著caroine劇組。
    畢竟他如今作為x1遊戲工作室老板的身份已經明牌了，看過直播的人都知道他長什麽樣，所以知衿塵的身份牌就更加需要隱藏起來，作為暗牌行動，不宜拋頭露麵。
    “昨天和她聊天的時候，她說今天還有最後一場戲？”
    蘇成意接過璐璐手上拿著那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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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馬上要開拍了。她在看劇本呢，我借著拿水的由頭出來接你們的。”
    璐璐眼巴巴地看著被蘇成意拿走的那瓶礦泉水，語氣很是幽怨。
    “.咳。”
    蘇成意一口水嗆在喉嚨裏。
    小鄭在旁邊大笑了兩聲，回到車上重新拿了瓶水遞給璐璐，好讓她交差。
    兩人跟著璐璐輕車熟路地繞過雜亂的大棚後台，來到今天的拍攝場地。
    布景和服設道具之類的準備都已經完成了，caroine劇組的效率一向很高，不過每個人也都很忙，焦頭爛額的，根本沒人注意到璐璐又領回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
    “這邊光線再測試一下！”
    “女三號補妝！假睫毛掉了！”
    “最後一分鍾！各就各位！”
    各種喊話在影棚上方傳遞，蘇成意站在邊緣無人在意的角落，隨意地靠在一邊的道具箱上。
    “嘿！那邊戴帽子的，搭把手把上麵的鬥笠道具給我！”
    沒想到很快就有人指揮著他幹活兒了。
    蘇成意微微一愣，隨後從箱子的上方拿下那個鬥笠，像拋飛盤一樣丟了過去。
    對方穩穩接住之後，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謝了哥們兒！”
    蘇成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覺得這個劇組還真是怪有意思的。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這場戲是陳錦之要拍攝的最後一場戲。
    無論從哪個渠道來看，喬治亞這個角色的人氣都已經斷層了，這完全超出了編劇和導演的預期。
    然而，這並沒有能夠改變喬治亞的結局，她還是會在今天這場戲拍完之後下線。
    caroine和編劇進行過很多次的討論和爭辯，最終都認為，這依然是對喬治亞來說最好的結局。
    並且，她們也征求了演員本人的同意。
    這一點，陳錦之和蘇成意打電話的時候聊起過，caroine關於角色結局的態度其實要比拍攝效果之類的要求寬鬆得多。
    caroine相信，這樣一路拍攝過來，演員自己對於角色的感情一定是最最深厚的，所以陳錦之應該有權利參與到喬治亞結局的討論中來。
    陳錦之思考了很久，最終給出了和她們一樣的答案。
    是的，這就是她最好的結局。
    蘇成意也這樣覺得，因為他無條件相信陳錦之的判斷。
    小鄭也這樣覺得，但那是因為作為娛樂圈老油條，他知道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
    那就是沒有什麽比得過死去的白月光。
    古往今來的例子告訴我們，對於戲劇裏的角色來說，最最好的結局就是悲壯又盛大的死亡。
    比起合家歡大團圓來說，觀眾會對這樣極具張力的情節印象更深刻，引起的討論度毋庸置疑也會更高。
    今天，就是拍攝這樣一場戲的最後關頭。
    陳錦之從幕後走到拍攝鏡頭前來的時候，蘇成意有一瞬間的恍惚，幾乎有些沒認出來。
    進入這樣的拍戲狀態之後，比起陳錦之，她更像是劇裏的那個少女。
    狡黠聰明的，貪小便宜的，性格卑劣卻又愛憎分明的.生長在大漠裏的，最漂亮的那朵玫瑰。
    隨著導演最後的倒計時結束，陳錦之抬起眼睛來，看向鏡頭。
    “我從出生就被遺棄在這裏，我生長在這裏，跌跌撞撞十幾年。
    你說得對，我最清楚這場沙塵暴什麽時候會來，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要回去。”
    這場戲其實很簡單，就是喬治亞死之前最後的剖白，布景什麽的都無需操心，唯一考驗的就是演員的演技以及台詞功底。
    喬治亞的個人劇情線很簡單，她是無名無姓的棄女，又長著中原人的麵孔，自小就被大漠的原住民歧視和嫌棄。
    隻有一個瘸腿的老太婆收留了她，卻也隻是為了讓她幫忙幹活，像是撿了條野狗一樣隨意養著。
    長大以後，她跟著流浪兒組成的混混團夥學了不少謀生的手段，小偷小摸，利用他人的同情心乞討騙人，總算能換口飯吃。
    雖然是這樣，但她依然很聰明，知道什麽人能偷什麽人不能偷，沙地上寫下的符文隻需要看一遍就能記住。
    所以，在見到主角團出現的時候，她依然很敏銳地認識到，這就是她改變命運的機會。
    無邊無際的大漠裏藏著誘人的寶藏，卻也潛藏著致命的風險。
    而喬治亞無意間記住的那個符文陣就是解開寶藏的關鍵，主角團希望通過她的幫助進入神廟，這就是她和主線劇情的唯一聯係。
    考慮到各種因素，主角團自然決定要對於這樣一個工具人隱藏真相。事實上，偉光正的主角們早就做好了要自我犧牲拯救世界的打算，所以他們也想當然地認為再多犧牲一個喬治亞也無可厚非。
    沒想到全程都在扮豬吃老虎的喬治亞早就預料到了這樣一層算計。
    主角團心心念念著拯救世界的偉大任務，當然不會考慮到對於這樣一個不起眼npc的背叛會有怎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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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喬治亞女士做出了一個讓大多數路人甲npc想都不敢想的決定——那就是她要反過來把主角團都坑進去。
    說做就做，膽大心細，從不廢話，堪稱反派之光。
    事實上她的確也成功了，如果沒有主角光環的話，她這舍身一換五的操作堪稱真正的高光時刻。
    而今天這一場戲，就是她最後的自我剖白。
    “少爺，不出意外的話，你寫的那首個人主題曲應該就是在這場戲裏插入的。”
    小鄭湊到蘇成意耳邊，壓低嗓子小聲說道。
    蘇成意點點頭，目光依然遙遙望著鏡頭中心的陳錦之。
    事實上，隻要是反派角色，就一定會有值得批評和唾棄的點。
    就算她有再可憐的身世，有再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都不能改變她所做的惡事以及後果。
    這一點蘇成意很清楚，但是
    拜托，她可是陳錦之欸。
    她那雙桃花眼輕輕一眨，似乎泫然欲泣，饒是再水泥封心的人也頂不住，隻想把毀滅世界的按鈕遞到她麵前來。
    就像現在，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原本是最可以肆無忌憚地嘲笑所有人的時候，可以將這一生所受的委屈和輕視都發泄出來的解氣時刻。
    她卻依然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無論是主角團還是觀眾想必都會困惑，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又到底可恨在哪呢？
    背後夕陽血紅，襯得她赴死的決心如此壯烈，一如大漠裏鮮紅盛開的玫瑰。
    偉大的反派計劃被她用輕描淡寫，甚至微微含笑的語氣徐徐道來。
    蘇成意聽著陳錦之精彩的台詞演繹，心緒跟著起起伏伏，顯然周圍的所有人此刻都是這樣的心情，全然被她引得入了戲。
    喬治亞這個角色絕對不是什麽好人，反而是最可怕的那一類反派，因為說到底她甚至不是因為那些悲慘的遭遇而要報複世界的，她就沒有什麽人類的感情，做這些事情隻是因為“有趣”。
    就像頑童會用火燒螞蟻的洞穴一樣，並沒有什麽真正想要達成的目的。
    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夕陽西下，月出東山。
    月光灑落在陳錦之身上的場景堪稱絕美，讓人不由得想到她當初試鏡的時候所說的那一句：“腐草之螢，也想共月爭輝。”
    蘇成意望著她纖長的影子，隻覺得應該是月亮共她爭輝才對。
    主角們七零八落十分狼狽地癱倒在地上，仰望著她，開啟最後一段對話。
    “喬治亞不對，你既然是中原人，大抵也不叫這個名字吧。
    這麽多年，你為何沒有想過要回去看看？春天要到了，江南會很漂亮。”
    陳錦之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濃密的陰影，她微微側身，月光將她的輪廓映得很溫柔。
    “喬治亞隻是化名，大漠裏會有無數個叫喬治亞的女孩。”
    “我的真名，叫做驚蟄。”
    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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