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折劍與燼火】——歡迎回來,俾斯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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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見東西
    縱然麵前一片黑暗,俾斯麥也能感受到,在自己身後的,逐漸平息下來的戰場。還有那個踏著穩健的步伐,向自己走來的存在......
    聽不見聲音
    連一直環繞在自己耳邊的,艦裝因燃燒而產生的聲音都消失了。但即便如此,俾斯麥也能確認,或者說,她確信贏得勝利,並向她走來的是孫海侯。
    說不出言語
    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她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聲帶沒有震動,沒有氣息從自己的胸腔中流出,隻有嘴唇,還在以微弱的幅度回應著她的意誌。
    她太虛弱了,光是維持這副站立的姿態就已經傾盡全力了。
    體內的那股神秘力量雖然依舊不甘地怒吼著,卻仿佛明白她現在的身體已經無法再繼續戰鬥下去一般,隻得憤憤地在她的體內流轉,吊住她的身體狀態不再次下滑。
    而緊隨在這股神秘力量之後的,是因為接觸【元魔方】而沾染上的侵蝕力量。它宛若附骨之蛆一般,就算那股神秘力量殺它一個回馬槍,它也隻是先行退去,隨後在對方重新投入到對她的治療上時再度歸來,侵蝕著她剛被簡單療愈的身體。
    因為它知道,“好人”是不會對自己見死不救的,所以它大可躺在別人的功勞上吸血,神秘力量沒法在短時間內消滅掉它,就隻能先想辦法保住她的性命,再慢慢處理內部問題。
    隻是此消彼長下來,“好人”死的多了,回過頭真的還有力量,去對抗這些惡毒的“吸血鬼”嗎?
    【如果我自己的力量在強一些的話......】
    俾斯麥再度歎息於自己的無力,在自己的體內固然有著三種力量,但在這三股力量中,唯獨構成自己本身的力量是最為弱小的。若不是有著神秘力量的幫助,隻怕她現在,就已經遭到了元魔方的深度侵蝕吧......
    感到那個存在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她相信,孫海侯應該是對自己說了些什麽的。但可惜,現在的她是聽不見了。隻能感到對方短暫地在她麵前停留了一下,隨後便奔向皇家,去往英王喬治五世所在的方向。
    ......
    “......俾斯麥”
    “俾斯麥......”
    隱約地,能夠聽到有人在呼喚著自己。
    “俾斯麥。”
    “又在想事情嗎?俾斯麥?”
    回過神來,已經坐在一處舒適而安逸的深棕色木桌前,昏黃的燈光自天花板上投射而下。嘈雜的人聲逐漸在耳畔邊開始回響,伴隨著兩聲清脆的,玻璃杯碰撞桌麵的聲音,她的意識暫時恢複了清明。
    【這就是......我死之前的走馬燈嗎?沒想到偏偏是在這裏......】
    她怎麽可能認不出這裏呢?【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對於她來說,一切真正開始的地方。或者說,她真正下定決心,承擔起【俾斯麥】這一名字重量,承擔起鐵血艦隊總旗艦職責的地方。
    台上,伴隨著指揮抬起他的指揮棒,高雅的古典樂從奏者們手中的樂器中流出。音符慢慢蓋過酒館內的嘈雜,在這略有些喧鬧的環境中帶來片刻的安寧。
    “嘛,意外的還不錯呢。”
    熟悉的聲音在桌對麵響起,俾斯麥輕輕抬起眼眸,看向坐在對麵的,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拿著酒杯的歐根親王。以前不覺得,現在看來,就算是為了掩飾身份,她和歐根親王隻帶個墨鏡就跑到這種公共場合裏來是不是有些太蠢了?偽裝在哪兒她請問了?
    關鍵是,當時怎麽就沒人發現呢?
    “歐根,不要喝太多......”
    “是,是,還要集中精力,了解社會如今的情況對吧?安心吧,我對自己的酒量有數。”
    就和她們彼此之間的日常溝通一般,歐根親王點頭應付著俾斯麥的勸誡,也不知道她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左耳進右耳出。俾斯麥也無奈地輕歎一口氣,目光自歐根親王身上移開,看向此刻,這處啤酒館裏的眾生百態。
    穿梭在人群當中的服務員;生活不如意,隻能在酒精推動下偷偷踹跑來跑去的蠻啾一腳的醉漢;圍坐在桌前,不知在吉列豆蒸些什麽的學生;獨自品酒的上流人士;正在後門被訓話的新來的調酒師以及怒氣攻心的前老板......說起來這家酒館現在好像已經到歐根管理下了來著?
    “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嗎?總旗艦大人?”
    俾斯麥沉默著,不作回答,她多麽想和以前的自己一樣,堅定而準確地做出判斷:
    【鐵血的人民需要一個領導者,一個不是為他所在的階級或是群體牟利益,而是真切地站在鐵血的人民這邊的,保護他們的權利,保障他們的生活的領導者。同時,這個領導者還需要用正確的觀念引導人民,為這個已經開始衰朽的民族注入高尚的精神和優良的品質】
    當時,在做出這一判斷後,她責無旁貸地意識到,那個人就應該是自己,或是說,自己該承擔起【俾斯麥】的名字,為鐵血站出來了。
    隻是現在,她好像有些做不到了......
    “你看,他們中,有些因為生活的壓力而不得不拚命工作,低眉順眼;有的因諸事不順,雖有怨氣和不滿,卻找不到人發泄,隻能施暴於蠻啾;有些知道鐵血社會現如今的病態,雖有改變的誌向,卻找不到改變其的方法,故而在這裏紙上談兵.......”
    “而那些得利者們,那些將鐵血本就缺少的權利,物質變本加厲地占據到自己的手中的人,卻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建立在鐵血人民的苦難上的幸福,享受著在塞德裏茨,圖林根她們曾經保護下的幸福......”
    “以至於,他們將自己當成了人上之人,將自己看做是更優秀,更高貴的個體。在對待比自己更高貴的人的時候,他們極盡諂媚,而在麵對那些普通百姓的時候,又趾高氣揚,仿佛他們生來,便是合該享受這一切,合該統治這些人一般......”
    歐根親王的話語字字珠璣,深深地紮在俾斯麥的內心世界中。終於,像是聽不下去了一般,她不自覺地輕聲低語道:
    “他們需要一個領袖......”
    “而那個人就是你,俾斯麥。”
    樂隊的演奏在此時走向終幕,歐根親王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似是在責問她那顆變得優柔寡斷起來的內心:“不是因為你繼承了【俾斯麥】這一名字,而是你的所做所為,讓大家都相信著,你能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帶來改變。”
    “......但是,如果是我的話,【命運】又會開始......”
    “俾斯麥,你何時變成這麽奇怪的樣子了?”
    歐根親王收起那副一直以來都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擺正臉色,看著麵前的俾斯麥:
    “【命運】什麽的,那種無聊的東西怎樣都好。你是我們的【總旗艦】,隻要你一聲令下,鐵血海軍,不,整個鐵血的軍事力量都會支持你的決定。不管對方是【命運】,還是什麽別的東西,隻要你下定決心,我們都會跟隨在你身後。順著你的劍鋒,粉碎一切阻礙鐵血前進的存在。”
    “而且,調研任務已經進行這麽久了,你差不多也該做出決定了吧?就當是考慮一下陪你走了這麽久的我的感受如何?”
    歐根親王還是不擅長太長時間保持嚴肅的姿態,在話語的最後,她最終還是將頭放回了自己的手上。帶著幾分微紅的臉頰在燈光下顯得嬌豔萬分,隻是很可惜,現在的話,還沒人能采摘下這朵美麗的玫瑰。
    “......就算這樣做,會讓鐵血迎來前所未有的困難?”
    “會因我們的進步而畏懼,進而打壓我們的,隻會是我們的敵人。敵人越是害怕什麽,我們就越是要去做些什麽,既然你的上位是她們最害怕的,那就帶著我們,帶著鐵血,將想要阻礙我們的一切全部擊潰吧,總旗艦大人。”
    和歐根親王對視著,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從對方眼中看到如此的堅決。她閉上眼,整個人的身子仿佛墜入冰冷的海洋,縱然知道現如今發生在眼前的,不過是往日經曆的走馬燈罷了。現在的歐根,也不過是自己內心中,某些殘存事物的留存所產生的幻影罷了......
    但這些東西之所以能夠留存下來,自然是因為其深深地銘刻在她的內心中。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麽死到臨頭,生命出於求生的本能,讓她看見的是這樣的幻想。
    因為直到現在,她還是放不下,放不下鐵血的同伴,放不下鐵血的人民,放不下心中的職責。
    豪爽地將足有一升容量的酒杯一飲而盡,將其放回桌上之後,俾斯麥的眼神已經不複先前的迷惘。或許未來,她終有倒下的一天,但不是今天。
    她還沒有對提爾比茨盡到身為姐姐的義務;沒有向一直信任著自己的同伴們作出答複;沒有為鐵血的人民帶來安穩的生活;沒有向腓特烈道歉,將一大堆由自己造成的爛攤子全部交給她解決;沒有履行當年,自己在走上這個演講台前發出的誓言......
    還有,她還沒有向孫海侯道謝,感謝他陪著自己胡鬧了這麽久。腓特烈的委托,對他來說或許是個相當的苦差事也說不定。
    【抱歉了,死神,現在還沒到我慷慨赴死的時候】
    “嗯?終於是想通了嗎?”
    看著俾斯麥從座位上站起,【歐根親王】輕輕一挑眉。摘下自己用於【偽裝】的墨鏡,俾斯麥點點頭,扶正自己的軍帽,在已經錯落響起的驚訝聲中,回答道:
    “多謝了,歐根,回去之後,我會好好請你喝一杯的。”
    “哼~”
    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麽,但【歐根親王】並不言明,隻是默默看著俾斯麥走向樂隊結束演出的地方。
    雙腳在台上站定,和以往那樣,和以前的自己一樣,俾斯麥昂首挺胸,目視著因為她的存在而站起的鐵血人民,目視著這些,還需要人引導的【孩子】們。她抬起右手,示意整座酒館停止喧嘩,隨後,開始自己的【第一次演講】:
    “鐵血的同胞們!我是鐵血海軍總旗艦俾斯麥......”
    ......
    比看到光亮更快的,是感受到身邊海水傳來的,輕微的擠壓感。睜開眼,俾斯麥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何時沉入了大海,並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遠離著海麵。
    光,已經快看不到了......那是自然,戰場的天色本就不好,現在倒映在她眼中的光芒,恐怕是海麵上火焰的影子吧......
    【我,倒下了嗎,是啊,確實是倒下了】
    光,在閃爍......畢竟是海麵上的火光,在這種情況下,俾斯麥也無法分辨自己現在所處的深度。但有一點她明白——戰列艦的艦裝是沒有在水下行動的能力的。
    【真不像話,明明已經做好了覺悟,卻以這樣的方式迎來自己的結局......如果我,再果斷一些的話......】
    光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是,誰?孫海侯嗎?他不是最多潛到水下60米的深度嗎?難道我下沉的遠沒有估算的深?】
    “俾斯麥姐姐!”
    “u556?!”
    聽到這聲呼喚,俾斯麥的瞳孔猛一睜大,透過戰場上的火光,她看到一道熟悉的,幼小的藍發身影,正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艦裝,一手竭盡全力向她伸來。
    “抓住我的手!”
    【我為在俾斯麥的附近卻不能為她作出任何事情而感到非常痛苦】
    當時孫海侯講述的,沃爾法特的記錄再一次在她的腦海中響起。目光感慨地看向這位英勇地突破皇家的反潛封鎖,跨越重重阻礙,來到自己身邊,隻為了履行那封,有些孩子氣的小小諾言的騎士,她的目光中滿是感慨。
    【沒想到,最先打破【命運】的,居然是你這個小家夥......【命運】可真是,捉摸不透啊】
    於是,俾斯麥朝著u556,朝著這位英勇的小小騎士,朝著光芒傳來的方向,緩緩伸出了手。
    ......
    海麵,波濤翻滾
    小小的騎士衝出水麵,拖著俾斯麥的身體,讓她再一次感受到空氣的清新。真好,從鬼門關外走了一遭回來後,她頓時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大抵是錯過了,辜負了很多的東西......
    “俾斯麥姐姐,你怎麽樣了?俾斯麥姐姐?”
    u556的聲音中已經帶著幾分哭腔,見狀,俾斯麥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俾斯麥姐姐,我還以為你......不行,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得快點把俾斯麥姐姐送回去,俾斯麥姐姐,等著我,我先把你放進維生艙裏。到時候我們從海麵下離開,絕對不會被皇家發現......”
    “皇家的人不會追來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對於如今的俾斯麥來說,毫無疑問是一道天籟之音。竭力抬起頭,透過被水打濕的金色長發,她能看到孫海侯那張熟悉,而又神情複雜的臉。
    “走吧,我帶你們回去。”
    u556有些警惕地看著孫海侯,半抱著俾斯麥的手抱得更緊了一些。孫海侯到底是盟友?還是敵人?還是說他有著他自己的行動邏輯,u556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啊!
    隻是,u556不清楚,不代表俾斯麥不清楚。她拍拍u556攬著她的那隻手,隨後抬起頭,對孫海侯說道:
    “咳咳......抱歉,讓你費心了......”
    “沒什麽,我不是說過,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嗎?你知道的,我從來都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還有,歡迎回來,俾斯麥。”
    “嗯,我回來了,孫海侯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