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像灘水一般躺在軟榻上，臉上有些百無聊賴。
    徒弟讓自己趕走了，葉辛也被事情絆住，屋子裏靜得可怕。
    衛淵最近幾天做什麽事都有些提不起勁，今天更甚，連破妄劍都已經一整日沒碰了。
    他都有些納悶，畢竟隻身一人熬過了上千年，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如今反倒越活越回去了嗎？
    衛淵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摸向一旁的茶幾，拍了顆酒鬼花生入口。
    嚼著嚼著，更覺無趣。
    “連花生都快沒了。”
    衛淵雖是這麽想，但嘴巴並沒有停下來。
    院子外麵就是這個時候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的。
    他耳尖敏銳地動了動。
    等神識一息間確認了來人的身份，他來不及細想，立馬從軟榻上起身，抄起一旁的破妄劍就出了屋。
    葉辛剛剛推開外院的木門，就撞見衛淵在院子裏練劍。
    從來沒見過他練劍的模樣，她一時有些好奇，於是停下了腳步倚在門邊靜靜看著。
    此時院裏的男人身姿如鬆，手裏緊握的劍就像是融為身體的一部份，隨著那人的呼吸間不斷遊走，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十分賞心悅目。
    衛淵隻練了一式就順勢收回了劍，然後似乎不經意地看了眼院門。
    像是才發現門邊的人，他眼底露出了恰到好處的詫異，“來了？”
    葉辛看著他鬢邊的薄汗，也許是因為剛練完劍的原因，此時人還有些微喘。
    於是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衛淵的唇上。
    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此刻紅得像化不開的胭脂。
    “嗡……”
    突然，一陣莫名的嗡聲傳進葉辛的耳朵，這下子把她喚醒了。
    才發現自己剛剛好像對著衛淵的臉有些入神，葉辛輕咳一聲，連忙轉移視線，看向那嗡聲的來源處。
    是衛淵手中的破妄劍，此刻在拚命震動。而他本人則是臉色有些難看地盯著那把劍。
    葉辛不免好奇，順勢關上院門朝裏走：“你的劍怎麽了，幹嘛突然震得厲害。”
    衛淵的臉黑如鍋底，強行鎮壓住劍靈，破妄劍這才慢慢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有些不自然地解釋：
    “沒事，就是劍靈吞噬多了穢物，時不時就會有些波動。”
    葉辛狐疑地看他一眼，見確實沒再發生什麽，於是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等葉辛進了裏屋，他重新看向手裏的本命劍。
    剛才他能感覺到劍靈在明晃晃的嘲笑自己。
    笑他才練兩下子就給人喘上了，喘給誰看呐。
    說他矯、揉、造、作。
    劍靈在衛淵的感知下放肆大笑。
    他輕眯起眼睛，眼神不善地淡淡道：“劍鞘不想要了？”
    劍靈聞言，立馬老實了。
    原本破妄劍也是有劍鞘的。
    但數月前那把稍微值點錢、鑲了點碎鑽的劍鞘，讓身無分文的衛淵給賣了。
    劍靈如今已經裸奔許久了，實在有些沒臉。
    衛淵前腳收拾好破妄劍後，後腳跟著進了屋。
    一進門，就看見葉辛把帶來的一些零嘴花生之類的，倒進茶幾上的食盒裏，補上了裏麵的空缺。
    他見狀，眼裏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多謝了。”
    跟葉辛相處的這月餘，他嚐過的吃食種類，竟比往前幾百年加起來還要多。
    衛淵放下手中的劍，走過去幫葉辛一起拆開桌麵上放置的油布包。
    葉辛剛剛對著他的臉看入神了，此時有些不好意思再看他，低著頭悶聲道：
    “謝我什麽，我隻是偶爾給你帶些吃食之類的俗物，比起你幫我的事，微不足道多了。”
    衛淵手一頓，輕輕說了一句：“不必多想，我是自願的。”
    “選擇幫你是我的事，況且你也有給我報酬，夠了。”
    葉辛悄悄抬頭瞟他，“你是指丹藥靈草嗎，那怎麽夠……”
    沒料到的是，她稍微抬起眼眸，就對上了衛淵幽深的眼神。
    他剛才一直在看著她，此時視線對上了，也絲毫沒有躲閃，“不是那些。”
    她給的報酬，是指作為“人”的感覺。
    吃到她遞來的糖會‘愉悅’。
    耳邊聽著她能言善辯會‘無奈’。
    看到她跟人單打獨鬥會有點‘擔心’。
    這些作為人輕鬆能獲得的，複雜而糾葛的情緒，他這數百年裏卻極少感受到。
    這要是翻譯成霸總文裏的大白話，一般是管家對女主說的經典語錄：好久沒見到少爺這樣開懷的笑過了。
    底下弟子從不敢打擾天衍道君，更別說是惹他生氣，也許久沒有事情能令他展顏。
    日子就這麽日複一日，毫無波瀾地過下去。
    衛淵站在高處太久了，尤其是在那場戰役過後，已經被底下的人渲染與塑造出“神性”。
    斬首魔君後，他們奉他為“神”，無妄界的救世主。
    覺得神是無所不能的，但如果神若是真的敢隨心所欲，敢表現出自私的一麵，立馬就會有千萬口唾沫飛向神。
    ‘你是天衍道君，你怎麽能放棄你的地位與使命，選擇站在那個罪人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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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天道要滅的人，你是要與天道作對嗎？’
    塵封已久的記憶掀開了一個角，讓人像是口鼻都溺在深水中，窒息痛苦的感覺撲麵而來。
    那是千年前他作為“人”的時候，最無能為力的悔恨。
    識海深處空蕩蕩的地方，突然開始劇痛了起來，衛淵瞬間變了臉色，整個人像被魔怔了一樣，呼吸都停滯了。
    葉辛本來還在等他下文。
    剛才他傳過來的眼神有些炙熱，葉辛隻與他對視了一眼，就有點不自在地移開了眼。
    隻覺得空氣中的溫度都升了幾分。
    她輕垂眼簾，沒想到卻等來了他不同尋常的反應。
    “衛淵，你怎麽了？”
    見他突然雙目緊閉，大滴大滴的汗從額頭掉落，葉辛連忙扶住他，搖了搖，“是不是舊傷複發了？”
    可搖了半天，衛淵整個人定住像一尊石像，半點反應也無。
    葉辛情急之下，一咬牙，左右開弓啪啪啪甩了他幾個巴掌。
    衛淵：……
    眼看著她還要再甩來幾個巴掌，他很快清醒過來，口鼻間的窒息感，開始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他想對葉辛說，自己隻是一時被往事魘住了，別擔心。
    還想說，別再扇了，你手勁兒賊大。
    “啪。”
    可下一刻，巴掌還是雖遲但到。
    葉辛才甩完這巴掌，就對上了衛淵不知何時睜開的，冷靜的眼神。
    “啊，原來你醒了呀……”
    她訕訕收回手。
    “原本沒太清醒，這下醒過頭了。”
    他半邊臉飛速腫起來，耳朵嗡嗡作響。
    半刻鍾後，衛淵麵無表情地坐正，任她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臉上塗清涼膏藥。
    他並未過多解釋自己剛才的異樣，隻是拿內傷複發當作借口，一筆帶過。
    然後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我過兩天要閉關修煉一月左右，這段時間你可以不必過來。”
    其實他是準備要回一趟太初神宗。
    這可不能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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