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廚房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漏著水，蘇晴第三次擰緊閥門，水珠還是頑固地從金屬縫隙裏滲出來。她歎了口氣，甩了甩手上的水漬，一抬頭就看見沈藝站在水槽邊，手裏捏著一隻印著"超市特惠9.9"的破碗，指尖輕輕摩挲碗沿，眼神專注得像在鑒賞什麽稀世珍寶。
    "釉麵有細微開片，胎質疏鬆，應該是低溫燒製的民窯仿品......"他低聲喃喃，修長的手指沿著碗底的印花打轉，"印花模糊，邊緣暈染，典型的機器滾壓......"
    蘇晴的抹布"啪"地摔在台麵上。
    "沈！藝！"
    男人恍若未聞，繼續對著那隻缺了口的破碗念念有詞："碗足修坯不夠精細，有明顯的......"
    "姐！他是不是又犯病了？"蘇婷叼著根棒棒糖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姐姐，"這都第幾個了？"
    話音剛落，沈藝突然鬆開手——
    "啪！"
    碗摔在地上，碎成三瓣。
    蘇晴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是今天第三個了！"
    沈藝卻恍若未聞，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碎片，眼底閃過一絲癡迷："斷麵氣孔分布均勻，果然是現代機械壓坯......"他舉起一塊碎片對著燈光，"看這氣泡，燒製溫度絕對不超過......"
    "沈藝！"蘇晴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瓷片，"這是我們家最後一個能用的碗了！"
    蘇婷蹲在旁邊戳了戳碎片："姐，他砸碗還帶解說的誒。"
    沈藝仰起臉，眼神清澈又茫然："這些碎片......能給我嗎？"
    "你要碎碗幹嘛？"蘇晴沒好氣地問。
    沈藝低頭看著掌心瓷片，聲音輕得像夢囈："它們......很完整。"
    蘇晴和蘇婷對視一眼，同時打了個寒顫。
    2）
    晚上十點，花店打烊的鈴聲剛響，蘇晴就聽見後廚傳來"嘩啦"一聲脆響。她衝進去時，沈藝正蹲在一地碎瓷片中間，手裏還捏著半截碗沿。
    "這是媽媽留下的燉盅......"蘇晴聲音發抖。
    沈藝抬頭，臉上居然帶著孩童般的欣喜："看這胎土！是正宗景德鎮高嶺土！"他舉起一塊碎片，"雖然釉色做舊，但氣泡分布......"
    "出去。"
    "什麽？"
    "我說，"蘇晴一把拉開後門，"滾出去！"
    寒風卷著落葉撲進來，沈藝單薄的襯衫被吹得獵獵作響。他抱著那堆碎瓷片站在門口，眼神茫然得像隻被拋棄的小狗。
    "姐......"蘇婷小聲說，"外麵下雨呢。"
    蘇晴看著沈藝被雨水打濕的肩膀，突然想起三天前把他撿回來時，他也是這樣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
    "進來。"她咬牙切齒地說，"但把這些垃圾扔了。"
    沈藝抱緊懷裏的碎片："它們不是垃圾......"
    "那是什麽？"
    "是......"他聲音低下去，"是沒人在意的東西。"
    雨聲忽然變得很大。
    3）
    淩晨兩點，蘇晴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她摸黑下樓，看見沈藝蹲在垃圾桶旁，正偷偷把白天扔掉的瓷片往口袋裏塞。
    "你在幹什麽？"她打開燈。
    沈藝嚇得一哆嗦，幾塊碎片從指縫漏下去。燈光下，他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手指被碎瓷割出好幾道血口子。
    "我......"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隻是想......修好它們......"
    蘇晴這才注意到，他膝蓋上放著幾塊用膠水勉強拚接的碎片，膠水糊得到處都是。那些歪歪扭扭的接縫，像極了小時候妹妹摔碎她的存錢罐後，偷偷用漿糊粘回去的樣子。
    "傻子。"她蹲下來，奪過他手裏的膠水，"這種瓷片不值得你熬夜。"
    沈藝固執地搖頭："值得。"
    他指著最大的一塊碎片："這是龍泉窯的仿品，雖然釉色......"
    "這是超市抽獎送的保溫杯贈品。"蘇晴無情打斷。
    沈藝的手指僵在半空。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蘇晴突然想起昨天他說的話——
    "它們隻是不完美......就像我。"
    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了一下。
    4）
    第二天清晨，蘇晴被廚房傳來的香氣喚醒。她揉著眼睛下樓，看見餐桌上擺著煎蛋、培根、烤吐司，還有一杯拉花拿鐵——奶泡上歪歪扭扭畫了朵小花。
    沈藝係著圍裙站在灶台前，聽見動靜回頭："早。"
    蘇晴盯著咖啡："你還會這個？"
    "肌肉記憶。"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空白的。"
    蘇婷頂著雞窩頭衝下樓，抓起煎蛋就往嘴裏塞："臥槽！傻子你米其林出來的吧？"
    沈藝認真糾正："我是失憶，不是傻子。"
    "好的傻子，沒問題傻子！"蘇婷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問，"姐！留他當廚子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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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晴抿了口咖啡，香氣濃鬱得讓她眯起眼。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沈藝的側臉上，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
    撿個傻子回家，好像也不虧？
    直到她打開冰箱拿牛奶時，發現冷藏室裏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塊碎瓷片，每片旁邊還貼著便簽：
    「2019年產，微波爐適用」
    「釉麵含氣泡，疑似次品」
    「印花模糊，機器滾壓痕跡明顯」
    "沈！藝！"
    男人從廚房探出頭，嘴角還沾著一點果醬："嗯？"
    "為什麽我的酸奶盒裏裝著碎碗？！"
    "啊，"他眼睛一亮，"那個是宋代影青瓷的仿......"
    蘇晴抄起掃把追了過去。
    5）
    傍晚的花店格外熱鬧。蘇婷蹲在門口逗流浪貓，沈藝在櫃台後整理花材，蘇晴正在給一束玫瑰修剪枝葉。
    "叮鈴"——門鈴響起。
    一位穿著考究的老太太走進來，目光在店內環視一圈，突然定格在沈藝手上："小夥子，你拿剪刀的姿勢很專業啊。"
    沈藝的手指微微一頓："是嗎？"
    "我兒子在故宮修文物，也是這樣三指持剪。"老太太笑眯眯地說，"你是學這個的？"
    沈藝的眼神突然變得恍惚："我......"
    "他是我家廚子！"蘇婷蹦過來插話，"專門摔碗的那種！"
    老太太被逗笑了，買走一束百合。臨走時，她突然回頭對沈藝說："年輕人，有些東西碎了就碎了，強求不得。"
    門鈴再次響起時，蘇晴發現沈藝站在窗邊發呆，手裏捏著一片玫瑰花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
    "喂，"她遞過去一杯水，"想什麽呢？"
    沈藝接過水杯，突然說："我能修好。"
    "修好什麽？"
    "所有東西。"他抬頭，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明，"碗，花，還有......"
    水杯從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自己。"
    蘇晴望著滿地碎片，突然明白了什麽。她轉身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餅幹盒："用這個裝吧，別割傷手。"
    沈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放進盒子，突然輕聲說："蘇小姐，你真好。"
    暮色漸沉，最後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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