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店後院的燈在夏夜裏招來一群飛蛾，蘇婷一腳踹開鐵門，金屬撞擊聲驚得幾隻野貓從垃圾桶上跳開。她晃了晃手裏叮當作響的塑料袋，十二罐啤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傻子！"她衝著蹲在玫瑰叢裏的背影喊，"別擺弄你那些花花草草了，跟姐喝酒去！"
    沈藝的剪刀停在半空，一朵半開的紅玫瑰在他掌心顫動。他慢條斯理地剪掉多餘的枝葉："蘇小姐說過，晚上十點後禁止你攝入酒精。"
    "我姐又不在！"蘇婷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奪過剪刀，"她今晚去城郊花圃進貨，淩晨才回來，你怕個屁！"
    剪刀在她手裏轉了個危險的圈，沈藝下意識往後仰了仰。月光從他睫毛間漏下來，在臉上投出細碎的陰影。他忽然問："你成年了嗎？"
    蘇婷差點把啤酒罐捏爆："老娘二十二了！要不要看身份證？！"她從褲兜裏掏出錢包甩過去，"看清楚！法定飲酒年齡！"
    沈藝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張邊緣卷曲的證件，借著路燈仔細端詳。照片上的蘇婷染著熒光粉的頭發，對著鏡頭比中指。
    "哦，"他點點頭，把證件塞回她領口，"那可以喝。不過酒精會影響大腦額葉發育，導致判斷力下降和衝動行為。"
    "......"蘇婷抄起手邊的澆水壺就往他頭上扣，"你一個連自己叫什麽都想不起來的傻子，跟我談神經科學？！"
    【2】
    巷子口的燒烤攤煙霧繚繞，老板老陳正用報紙扇著炭火。看見蘇婷拖著個高個子男人過來，他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門牙："小蘇又來啦？這位是......"
    "我撿的！"蘇婷把沈藝按在塑料凳上，"厲害吧？會做飯會打架還會修盆景！"
    老陳打量著沈藝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小夥子做什麽工作的？"
    沈藝正在用紙巾擦拭油乎乎的桌麵，聞言抬起頭："我不記得了。"
    "他失憶了，"蘇婷"啪"地拉開兩罐啤酒，泡沫噴了沈硯一臉，"現在是我們家鎮店之寶。"
    沈硯默默用袖子擦臉，接過啤酒抿了一口，眉頭立刻皺成疙瘩："......苦。"
    "哈哈哈你是不是男人啊！"蘇婷猛灌半罐，冰涼的酒液順著下巴流到衣領裏，"燒烤配啤酒，神仙都不換！老板！再來十串腰子！"
    老陳麻利地翻動著肉串："好嘞！小蘇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我姐終於同意讓我單獨看店了！"蘇婷踢掉人字拖，光腳踩在沈硯的球鞋上，"雖然派了這個監工......"
    沈藝突然抓住她的腳踝放回地麵："地上有碎玻璃。"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印著芍藥花紋的紙巾，"墊著。"
    老陳看得直咂舌："這麽講究？"
    "他毛病可多了，"蘇婷撇撇嘴，"吃飯前要用熱水燙碗筷，衣服必須按顏色深淺分類晾......"
    "《微生物學報》指出，大排檔餐具的大腸杆菌超標率是87.3。"沈硯邊說邊用開水燙著兩人的杯子，"而且按色係整理能提高30的取用效率。"
    老陳手裏的烤茄子差點掉地上："這哥們兒怎麽回事？失憶了還記得這些？"
    【3】
    三罐啤酒下肚，蘇婷開始用筷子敲碗："傻子！背首詩來聽聽！"
    沈藝正在把烤韭菜裏的辣椒一粒粒挑出來，聞言抬頭看了看月亮："......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切，太短了！"蘇婷把凳子往他那邊挪了挪，"來點勁爆的！"
    沈藝的眼神突然變得很遙遠。他放下筷子，用清朗的嗓音開始背誦："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隔壁桌幾個大學生模樣的人轉過頭來。
    "臥槽！"老陳手裏的烤串簽子掉了一地，"《蘭亭序》？！"
    蘇婷的酒醒了一半："你他媽不是失憶嗎？怎麽背古文這麽溜？！"
    沈藝的背誦戛然而止。他困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腦子裏自己冒出來的。"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激動地湊過來："哥們兒你是中文係的吧？能背《滕王閣序》嗎？"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沈藝脫口而出，"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燒烤攤上漸漸安靜下來，連隔壁桌劃拳的人都停了。蘇婷張著嘴，看著月光下沈硯的側臉，他微皺的眉頭和開合的嘴唇都鍍著一層銀邊。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沈藝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後麵......記不清了。"
    "牛逼啊！"老陳啪啪鼓掌，"文化人！這頓我請了！"
    蘇婷酸溜溜地撇嘴："切，就會裝逼......"卻偷偷用手機錄下了後半段。
    【4】
    淩晨一點，蘇婷爛醉如泥，整個人掛在沈藝背上："駕！藍色機車號......出發！"
    沈藝背著她，走得穩穩當當："蘇小姐，你家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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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前麵左轉......右轉......再左轉......"蘇婷胡亂指路，滾燙的臉頰貼在他後頸上，"傻子，你喜歡我姐對不對？"
    沈藝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你每次......偷看她，"蘇婷的呼吸帶著酒氣噴在他耳畔，"眼神都像......像被踹過的狗......"
    沈藝沉默了很久，輕聲說："你喝醉了。"
    "我才沒醉！"蘇婷突然掙紮著跳下來，搖搖晃晃指著他鼻子，"我警告你！敢讓我姐哭......我就......我就......"
    她"哇"地吐在了沈硯鞋上。
    路邊的流浪貓嫌棄地跑開了。沈藝歎了口氣，從兜裏掏出那包芍藥紙巾。
    "對不起嘛......"蘇婷蹲在地上，突然哭起來，"我就是......就是害怕......"
    沈藝單膝跪地給她擦臉："怕什麽？"
    "怕你恢複記憶就走了......"蘇婷的眼淚混著眼線暈成黑乎乎一片，"怕我姐又一個人偷偷哭......"
    沈藝的手停在半空。夜風吹過巷子，卷起幾張廣告單。
    【5】
    花店二樓的木地板吱呀作響。沈藝把蘇婷扔到床上，轉身去浴室拿毛巾。
    "等等......"蘇婷突然抓住他手腕，迷迷糊糊嘟囔，"傻子......你其實......根本沒失憶吧......"
    沈藝僵在原地。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在他繃緊的下頜線上。
    蘇婷的手慢慢滑落，打起小呼嚕。
    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從她緊握的掌心裏取出自己的鋼筆——這支他"偶然"在舊貨市場發現的萬寶龍，筆帽上刻著細小的"sy"字樣。
    "晚安，蘇婷。"他關上門，聲音輕得像是歎息。
    【6】
    廚房的水龍頭嘩嘩作響。沈藝衝洗著弄髒的球鞋，泡沫在水池裏打著旋。
    突然，他關掉水龍頭，抬頭看向鏡子——裏麵的男人眼神清醒得可怕。
    "《蘭亭序》啊......"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水池邊緣寫下三個字，又迅速抹掉。
    水珠順著瓷磚滑落，隱約可見"林晚意"的痕跡。
    窗外，一輛藍色機車呼嘯而過。沈藝猛地回頭，卻隻看見月光下搖曳的樹影。他摸了摸後腰——那裏有一道已經結痂的傷疤，形狀像個月牙。
    冰箱上的便利貼被風吹落，是蘇晴娟秀的字跡："醒酒藥在左邊抽屜，記得給婷婷喝。"
    沈藝把便利貼重新貼好，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中國陶瓷史》。書頁間夾著一張照片，被他迅速反扣在桌麵上。照片一角露出半截青花瓷瓶——和今天下午新聞裏拍賣會上的那件一模一樣。
    【7】
    天快亮時，蘇晴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花店。廚房亮著溫暖的燈，桌上擺著醒酒湯和字條："給蘇婷。早餐在蒸籠裏。"
    她掀開蒸籠，三個完美的小籠包冒著熱氣，褶子捏得像朵花。
    二樓傳來蘇婷的夢話："傻子......再來一杯......"
    蘇晴笑著搖頭，突然發現水槽邊沿有未幹的水痕，隱約是個"林"字。她的笑容凝固了。
    窗外，晨霧中似乎有車燈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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