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婷站在客廳中央，睫毛膏暈成兩道黑漆漆的小溪，火紅的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像隻炸了毛的貓。她手裏攥著機車鑰匙，指節發白，仿佛那是她最後的勇氣。
    窗外的雨剛停不久，水珠還掛在玻璃上，把午後的陽光折射成模糊的光斑。花店今天歇業，門口掛著"臨時外出"的木牌，是蘇晴早上親手掛上去的——她當時就預感到今天不會太平。
    "喂，沈藝。"蘇婷開口，聲音比平時低八度，還帶著點可疑的鼻音，"我要走了。"
    沈藝正蹲在陽台修剪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聞言抬頭，剪刀"哢嚓"一聲剪斷了空氣。陽台的落地窗開了一半，帶著雨後青草味的風吹進來，把他額前的碎發掀起一個小角。
    "去哪？"他問，手指無意識地撚著那片剛剪下來的枯葉。
    蘇婷用靴尖碾著地板上一塊看不見的汙漬："西藏，雲南，或者隨便哪個能騎機車的地方。"她的目光掃過客廳——沙發上還扔著她昨天看了一半的漫畫，茶幾上擺著沈藝常喝的檸檬水，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正緩緩滑落。"反正......不留這兒當電燈泡了。"
    廚房裏傳來"咚"的一聲悶響。蘇晴手忙腳亂地扶住差點掉落的草莓碗，幾顆鮮紅的果實在水槽裏滾了幾圈。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針織衫，袖口已經沾上了水漬。
    沈藝慢吞吞地站起來，綠蘿的斷枝還捏在手裏。他看了看站在廚房門口的蘇晴，後者正假裝對那碗洗到脫皮的草莓產生濃厚興趣。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把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哦。"他說。
    蘇婷的嘴角抽了抽。"你就這反應？"她猛地抓起沙發上的背包，金屬掛件叮鈴哐啷響成一片，"好歹我們也算......算......"
    "算酒友。"沈藝接得飛快，順手把綠蘿的殘枝扔進垃圾桶。那裏麵已經躺著一株枯死的芍藥，是他昨晚偷偷扔掉的。
    "算屁的酒友！"蘇婷把背包甩到肩上，一個機車掛件晃得厲害，"我每次喝醉你都把我扔給姐姐！上周還拿馬克筆在我臉上畫烏龜！"她下意識摸了摸臉頰，好像那隻看不見的烏龜還在那裏。
    蘇晴輕咳一聲，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擦碗布："那個烏龜......其實挺可愛的。"
    "姐！"蘇婷瞪過去，眼圈更紅了。她突然泄了氣似的垮下肩膀，背包帶子滑到手肘處，"......算了。臨走前能不能提個要求？"
    沈藝警惕地後退半步，後背抵上了陽台的玻璃門："先說好，不畫烏龜。"
    "抱我一下。"蘇婷說得很輕，像片被烤脆的薯片，一碰就碎，"就一下。"
    空氣突然凝固了。蘇晴手裏的草莓"撲通"掉進水槽，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針織衫下擺。窗外的風鈴叮咚響了兩聲，又歸於寂靜。
    沈藝盯著蘇婷看了三秒——她今天塗了橙色的指甲油，已經有些剝落了；左耳的耳釘是她十八歲生日時蘇晴送的，一個小小的銀色閃電；她的睫毛膏暈得厲害，但眼睛亮得驚人。
    他突然大步走過去——然後繞過她，一把抱住了正在擦手的蘇晴。
    "好了，別哭了。"他拍著蘇晴的後背，手掌離實際接觸還有兩厘米，活像在給透明人順毛。蘇晴僵在原地，擦碗布從指間滑落，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蘇婷張著嘴，睫毛膏的洪水徹底決堤："......我在這兒。"
    "知道。"沈藝保持著那個虛空擁抱的姿勢，轉頭對蘇婷眨眨眼，"但抱你的話，你姐會吃醋。"
    蘇晴手裏的擦碗布"刺啦"裂成兩半。
    "誰吃醋了！"她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沒吃醋你撕抹布幹嘛？"
    "這抹布......質量差！"蘇晴把破布扔進垃圾桶，正好蓋住那株枯死的芍藥。她的手指有些發抖，不得不攥成拳頭藏在身後。
    蘇婷看看她姐通紅的耳尖，又看看沈藝假裝嚴肅卻翹起來的嘴角，突然"噗嗤"笑出聲。笑著笑著就蹲到地上，把臉埋進臂彎裏，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們兩個......"她的聲音悶在布料裏，"簡直比我的機車還難搞。"
    沈藝終於鬆開那個根本不存在的擁抱，蹲下來戳戳蘇婷的發頂。她的頭發染回黑色已經兩周了，但發根處又冒出了一點倔強的紅。"還走嗎？"他問。
    蘇婷抬頭，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像隻花貓："走！除非......"
    "除非？"
    "除非你承認剛才其實想抱的是我。"
    沈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陽光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啊，突然想起來要給綠蘿換土——"
    "沈！藝！"蘇婷跳起來追打他，赤腳踩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沈藝靈活地躲到沙發後麵，順手抄起一個抱枕當盾牌。
    蘇晴看著妹妹追著那個裝傻的男人滿屋子跑，輕輕把裂成兩半的抹布扔進垃圾桶。陽光透過窗戶，正好照在垃圾桶裏那盆枯死的芍藥上——那是沈藝昨天偷偷扔掉的，她看見了，但沒說。
    就像她同樣不會說，在那個錯位的擁抱裏，雖然他的手臂虛環著她，但他的心跳聲震得她後背發麻。就像她不會說，昨晚起夜時，看見沈藝站在陽台，對著那株芍藥發了好久的呆。
    蘇婷終於抓住沈藝的衣角，氣喘籲籲地宣布："我改主意了！明天再走！"她的目光掃過姐姐和沈藝，突然咧嘴一笑，"今晚我們要吃火鍋！超級辣的那種！"
    沈藝揉著被她扯皺的衣角，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蘇晴。蘇晴正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草莓葉，發絲垂下來遮住了表情。
    "好啊。"沈藝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超級辣的那種。"
    窗外，一隻麻雀落在晾衣架上，歪頭看了看屋內的三人，又撲棱棱飛走了。陽光依舊很好，風鈴偶爾叮咚作響，垃圾桶裏的芍藥靜靜地躺著，誰也沒有再提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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