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門口那輛通體漆黑、線條流暢的邁巴赫像頭誤入貧民窟的獵豹，與周圍斑駁的牆麵和褪色的遮陽棚格格不入。蘇婷正踮著腳給櫥窗更換春季裝飾，一扭頭差點從人字梯上栽下來。
    "姐！快看！門口停了輛變形金剛！"
    蘇晴從滿天星花束後探出頭，晨光在那輛豪車的漆麵上跳著踢踏舞。她眯起眼睛："那是邁巴赫，上個月財經雜誌內頁登過。"
    "管它叫什麽，"蘇婷手腳並用地爬下梯子，鼻尖幾乎貼在車玻璃上，"這玩意兒夠買下整條街的花店還帶找零！你看這輪轂，比王阿姨家的不鏽鋼臉盆還亮！"
    駕駛座車窗緩緩降下，露出沈藝掛著兩個黑眼圈的臉。他西裝革履得像是剛從雜誌封麵走出來，領帶卻歪得像條受驚的蛇。"早，"他聲音沙啞，"我回來拿峰會資料。"
    蘇晴手裏的噴壺停在半空，水珠在陽光下劃出銀色弧線："公司配車？"
    "臨時的，"沈藝解開安全帶時，真皮座椅發出矜持的歎息，"今天要見瑞士銀行的人。"他瞥見蘇婷正對著車標流口水，補充道："別舔，鍍鉻層有毒。"
    隔壁糧油店的王阿姨拎著菜籃子小跑過來，圍裙上沾著麵粉。"哎喲小蘇，"她眼睛瞪得像銅鈴，"你家老沈這是要當行長啦？"沒等回答就掏出手機，"我得拍給我女婿看看，他天天吹噓那輛奧迪......"
    花店玻璃映出蘇晴抽搐的嘴角。上周這位熱心鄰居還建議他們換輛五菱宏光，說後車廂能裝二十個花籃。邁巴赫的後備箱此刻自動升起，露出裏麵兩箱剛到的荷蘭鬱金香。沾著晨露的鮮花躺在價值百萬的真皮空間裏，像被綁架的公主。
    "沈總，"駕駛座傳來司機克製的聲音，"商會那邊......"
    "五分鍾。"沈藝已經卷起袖子，露出價格不菲的腕表。他單手拎起三十斤重的花泥袋，動作熟練得像是回到了大學勤工儉學時代。蘇婷在旁邊配音："力拔山兮氣蓋世！姐你快看姐夫肱二頭肌的弧度！"
    林晚亭的徠卡相機不知何時出現在街角。快門聲輕快地響著，鏡頭貪婪地捕捉著這些荒誕畫麵：西裝革履的金融精英肩扛花架，他的妻子穿著洗褪色的圍裙找零，而小姨子正用手機計算這輛豪車能換多少杯奶茶。
    "這張構圖太妙了，"林晚亭的聲音像摻了蜜糖，"《論生產資料的異化表現》怎麽樣？或者更直白點——《我的丈夫和他的贖罪券》？"
    蘇晴把噴壺對準她的鏡頭："我這兒還有更直白的作品，叫《多管閑事的攝影師被消毒實錄》。"
    正午的陽光把邁巴赫烤成了移動桑拿房。沈藝第三次調整空調溫度時，司機欲言又止地看著後視鏡——後座上那束給客戶的厄瓜多爾玫瑰正在恒溫箱裏舒展花瓣，而他的老板正用瑞士軍刀修剪歪掉的花莖。
    "沈總，陳會長已經催了三遍......"
    "老陳離過三次婚，"沈藝頭也不抬，"你覺得他懂什麽是優先級？"刀尖精準地削去最後一段分叉，他抬頭看見蘇晴站在店門口，陽光給她鍍了層毛邊。突然降下車窗："晚上想吃什麽？我讓米其林......"
    "紅燒牛肉麵，"蘇晴晃了晃手裏的優惠券，"超市滿188送的。"
    邁巴赫駛離時，整條街的商鋪老板都出來行注目禮。隻有糧油店王阿姨發現，那輛豪車的後窗上不知何時多了個歪歪扭扭的手印——像是有人故意用沾滿花泥的手按上去的。
    下午三點，一位穿香奈兒套裝的女士推開了花店玻璃門。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像在演奏某種奢侈品打擊樂。"請問，"紅唇輕啟，"沈太太在嗎？"
    蘇晴從冷櫃後直起腰，認出了這張經常出現在財經版塊的臉——某互聯網公司的美女ceo，上周剛和沈藝傳出並購緋聞。"他去陸家嘴了，"蘇晴用圍裙擦著手，"要留話？"
    女人的目光掃過簡陋的花店，在看見門外那輛邁巴赫時突然亮起來。"不用，"她微笑時露出八顆完美牙齒，"我隻是好奇什麽樣的土壤能培育出......"塗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擊櫃台，"啊，看來答案很明顯。"
    風鈴再次響起時，櫃台上多了張燙金名片。蘇晴用它鏟起一撮有機肥，發現背麵寫著：「隨時歡迎來品鑒瑰夏，我的私人莊園有全上海最好的咖啡機。」
    "姐！"蘇婷風風火火衝進來，"那女的司機剛才偷拍我們店！"她抓起名片又立刻甩開，"噫！沾到雞糞了！"
    "可能是推銷咖啡機的。"蘇晴把名片連同枯萎的花枝一起扔進垃圾桶。
    暮色降臨時，邁巴赫再次停回花店門口。沈藝的西裝換了三套——上午那套沾了花泥，午宴時潑了紅酒，下午的簽約儀式又被女合夥人"不小心"蹭上了口紅印。他鬆著領帶走進花店，聞到熟悉的茉莉花香。
    "今天怎麽樣？"他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婚戒。
    蘇晴正在數現金："老樣子。周太太用停車券抵賬，王阿姨問我們什麽時候拆遷。"她突然抬頭，"哦對了，有個賣咖啡的來過。"
    街對麵的快門聲再次響起。林晚亭的鏡頭裏，邁巴赫的車窗映出夫妻倆依偎的身影，而更遠處，蘇婷正偷偷用手機搜索"香奈兒套裝能不能機洗"。
    次日清晨，花店門口的水泥地上，幾道輪胎痕跡組成巨大的問號。原本停豪車的位置擺著盆張牙舞爪的仙人掌，掛著手寫卡片：
    「還是這個襯你。——你的專屬園丁」
    當沈藝擠著早高峰地鐵匆匆趕來時，晨光正掠過蘇晴給仙人掌係蝴蝶結的手指。那條用他舊領帶改的裝飾品在風中輕輕搖擺，像是某種溫柔的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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