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的霧氣依然在利法烏斯大道彌漫，令人驚悚的鯨鳴響徹在街道的上空。
    耳畔傳來不知是誰的慘叫，討伐隊的數量不斷下降，驅散白霧的魔法師們的瑪娜也快要見底，特蕾西婭一去不返，這些無一不讓馬可仕更加的心煩意亂。
    討伐隊內的騎士們，在意識到劍聖特蕾西婭的戰敗後已經戰意全無了。白鯨盤旋天空，那是劍聖都沒法戰勝的強大敵人，足以輕易殺掉他們的可怕魔獸。
    逃！
    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再也消除不掉了。
    討伐的失敗已成定局，再堅持下去也隻會得到一個全滅的結局。
    沒有再過多猶豫，趁著討伐隊沒有陷入完全的崩毀，馬可仕當機立斷地下達了命令，集合所有有生力量，吩咐全隊朝著一個方向進行突圍。
    盡管周圍被濃霧籠罩，但在全隊魔法師的風魔法下，還是將白鯨的霧氣撕開了一道口子。
    馬可仕騎在地龍背上，走在全隊的最前方。
    “太奇怪了。”
    從他們決定突圍開始已經過去小十分鍾了，可白鯨發出的叫聲依舊在上方徘徊，對於討伐隊的行動，這頭魔獸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難道是被劍聖大人打成重傷？躲在天上恢複傷勢嗎？
    這麽想著的馬可仕，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名白發男子。
    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平庸的氣息，唯一不平常的就是悠哉悠哉地走在白鯨之霧中。
    “不要減速！碾碎他！”
    放在平常，馬可仕不會做出這樣莽撞地判斷，但男子的出現顯得太過詭異，不…已經超越詭異，而是危險了。
    麵對衝撞過來的龍車，男子沒有絲毫慌亂，甚至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張開雙手，用肉身迎接著龍車的撞擊。
    下一刻，巨大的響聲響起，龍車的木屑夾雜著血霧飄散在空中。
    僅僅一秒不到的時間，就輕而易舉地毀掉了一輛龍車，馬可仕的臉上，透露著不可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絕望。
    “不管是怎樣的人，死的時候都是這樣子。就算是生前留下偉大功績的人，或是犯下多麽醜陋罪行的人，死亡都會平等地奪去他們性命。在不平等橫行的世間中，就隻有死亡的平等溫柔又殘酷。”
    輕輕一揮就殺死騎士們的男子閉上眼睛，他的語氣凜然，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殺人的罪行。
    “你！你是……！”
    “一個個的，都不知道在詢問別人的名字之前，要先做自我介紹嗎？這是很合理的吧，你希望知道我的名字，那麽我就擁有知道你名字的權利。嘛——盡管這於我不公平，不過我可是很善良的，既然你想知道——”
    男子單手叉腰，對著馬可仕無奈地搖了搖頭，當然，這並非他口中所說的善良，僅僅是他沒有把馬可仕放在眼裏而已。
    “魔女教大罪司教，強欲擔當，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魔女教徒！”
    “我不是說過是很善良的嗎，對一個善良的人釋放這麽大的敵意你要做什麽啊？我說啊，你們逃不了，就已經是一群死人了，死人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嗎？”
    伴隨著雷古勒斯話音落下的，是他的手掌，狂風鼓動，一道無形的攻擊劈開大地，甚至連空間都為之扭曲。
    “散開！”
    馬可仕向身後吼道，可雷古勒斯的攻擊顯然比他更快。
    空氣刃突破進討伐隊裏，無情地收割著生命。慘叫，哀嚎連綿不絕，令馬可仕感到無比心痛。
    “真是聒噪啊，不論是被白鯨殺死，還是被我殺死，結果都是一樣的，讓你們盡可能沒有痛苦的死去已經是我最大的善良了，難道你們還不滿意嗎？就不能安靜一點，乖乖站著被我殺死嗎？”
    雷古勒斯緩緩向前，一場名為屠殺的戰鬥在鯨鳴的伴樂中正式拉開序幕。
    風刃所及之處，伴隨著不知名肉塊和血液的飛舞，雷古勒斯就站在這場舞台的中間，愉悅地揮舞著手臂，將目光所至的一切生物屠殺殆盡。
    利法烏斯大道上的皎月將白色的月光投向被紅色的土地，龐然的巨大魔獸雙眼散發著詭異的紅光，令人恐懼的空靈鯨鳴在寂靜的平原上再度響起。
    ——————
    以下內容多數改編於第20卷第五章，看過的朋友可以直接跳過。）
    利法烏斯廣闊的平原上，一名鬢角發白的中年劍士騎著迅捷的地龍，朝弗琉蓋爾的大樹飛速奔去。
    “等著我，特蕾西婭！”
    威爾海姆說完，模糊的回憶逐漸清晰。
    “你喜歡花嗎？”
    坐在石階上眺望著花田的特蕾西婭突然扭頭，朝著廣場上揮劍的青年問道。
    “不，我討厭。”
    自己所珍視的花田得到了不符合預期的答案，特蕾西婭不滿地鼓起嘴，吐槽著專注於揮劍的青年。
    “真是個笨蛋。”
    氣憤的同時，特蕾西婭又感到十分的無奈，青年的劍技沒有任何不純的部分，他的眼裏隻有劍，他的熱情已經全部灌入到了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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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麽要揮劍？”
    想了想，特蕾西婭接著問道。
    “因為我隻會這個。”
    不知不覺間，這演變成了每次見麵都一定會有的對話。無法改變的特蕾西婭，希冀著威爾海姆給什麽答案？才重複問這些問題？
    是期望相同的答案？
    還是期待不同的答案？
    還是都沒差，隻是想跟他交談？
    答案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到來。
    那一天，特蕾西婭在廣場上，望著花田，乘著風，靜靜等待他的到來。至於究竟是為了看花，還是為了威爾海姆而來，她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威爾海姆。”感應到他的氣息，特蕾西婭抱著淡淡的心情轉頭看他。
    看到站在廣場入口的他，心頭深處的溫暖心情促使特蕾西婭露出微笑。
    威爾海姆的感情突然崩潰，他睜大眼睛，嘴唇顫抖，以手掩麵。被這戲劇性的反應嚇到的特蕾西婭想要跑過去，但走到一半卻硬是停下腳步。
    一直以來，因為害怕自己的加護傷害到別人，所以特蕾西婭拒絕與人有接觸。也因此不知道如何安慰別人。
    “威爾海姆……”壓抑著心中的恐懼，等待特蕾西婭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威爾海姆眼前。
    傷人好可怕。但是，若這樣會失去他，那更可怕。
    特蕾西婭的手指輕輕觸碰威爾海姆發抖的手，感受著上麵傳來的溫度，莫名地開始心跳加速，她強裝自然，問出了一直以來都在詢問的問題。
    “你喜歡花嗎？”
    “不再討厭了……”
    特蕾西婭其實很害怕，威爾海姆會在有一天說出不同的答案，像其他人一樣，留下無法改變的自己，繼續前進。
    好在這種未來不會發生，縱使威爾海姆改變答案，也依舊是那麽惹人憐愛。特蕾西婭撥弄著威爾海姆的黑發，接著問道。
    “你為什麽要揮劍？”
    “因為……我隻想到這種保護的方式。”
    在這之後，原本必有的對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交談增加，話題增加，笑容增加。
    特蕾西婭會因為威爾海姆拙劣的笑話而發笑，也會真心替他成為騎士而感到高興。
    說起來，威爾海姆提起成為騎士這件事的方式，以及莫名熱情的態度，叫人難忘。
    特蕾西婭不擅長與人相處，一直和別人保持距離，但還沒笨到不明白青年擠出勇氣說出來的話中的真意。
    “恭喜你啊，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呢。”
    “夢想？”
    “你是為了守護才握劍的吧？騎士都是為了守護某個人而生的。”
    特蕾西婭笑著說道，如果不是使用了加護的能力，她的臉一定會紅的和蘋果一樣。
    盡管幾乎可以肯定威爾海姆想要保護的事物中，有自己的存在，卻還是要預作保險，不讓他看出端倪，這樣的自己真討厭。
    都認為彼此心意相通了，可是卻沒有行動的自己真的很笨、很討厭、無可救藥。所以特蕾西婭認為自己又搞錯了。但仔細想想，自己都不曾做過正確的決定。
    後來，亞人戰爭的戰火蔓延到威爾海姆的故鄉，許久未顯的幻聽再次響起。
    “拿起劍來！特蕾西婭！”
    把一切都交給兄弟，連責任都推給叔叔，害他們死掉。
    因為自己不戰鬥，所以許多人犧牲死去。
    但是…隻有他——隻有威爾海姆，絕不交出去！威爾海姆是屬於自己的！
    “拿起劍來，特蕾西婭。”
    這麽想著的特蕾西婭，口中說出了和幻聽一樣的話語。
    威爾海姆的故鄉，戰線已經完全崩潰。
    慘叫和怒吼交錯，充滿血腥和焦臭味的地獄戰場——令人極其鼻酸的光景，在特蕾西婭腦中掀起初征時的痛苦回憶。
    立於戰場，背負眾人期待，華麗地完成劍聖職責，自己也不是沒這樣夢想過。
    但是現實卻提醒殘酷的過往，驅逐、踐踏美麗的白日夢。
    忍住嘔吐感，特蕾西婭在戰場上尋找威爾海姆的蹤影，尋求他的劍氣，瘋狂穿梭於戰場，不久後找到了些許氣息。
    亞人舉著大劍，朝著倒地的威爾海姆砍下。一瞬間，刀光閃爍，亞人的脖子被割斷，維持著揮動大劍的動作，失去腦袋的屍體向後倒去，失去了生機。
    威爾海姆抬起染血的臉，看著對方。嘴唇蠕動，發出沙啞聲音。“我……不想死……”
    沒事，沒事了。
    特蕾西婭想這麽說，可迎接她的是撲麵而來的亞人。
    手中的劍翻動，隨意舞出的劍花，收割著亞人們的生命。
    死神的加護與劍聖的加護在今日終於得到機會爆發，發揮出加護能力的特蕾西婭比戰場的任何人都強，比任何人都適合殺戮。
    ——要是能早一點察覺到就好了。
    取走亞人生命的同時，特蕾西婭不禁這麽想到。
    ————
    從戰爭中脫身的特蕾西婭來到那個廣場，沒有和威爾海姆約好，隻是單純地認為來這裏就會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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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屈辱！”
    威爾海姆看著隻用兩個手指就擋下他全力一擊的特蕾西婭，質問道。
    “你一直在笑我吧！”
    “……”
    “回答我啊！特蕾西婭！不…劍聖特蕾西婭.範.阿斯特雷亞！”
    “我不會再來這裏了。”
    躲過飛撲而來的威爾海姆，不斷打倒不放棄的他，奪過他的劍，用劍柄敲擊背部，特蕾西婭對著跪下來的他這麽說道。
    憎恨、憐憫……他那飽含各種負麵想法的視線，自己無法再承受。
    “露出那種表情……別給我用那種臉握劍啊……”
    “因為我是劍聖。我本來不了解握劍的理由，但後來了解了。”
    背對著威爾海姆，特蕾西婭繼續說道：“為了守護某個人而揮劍，我認為那很不錯。”
    “你， 給我等著，特蕾西婭……”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特蕾西婭差點停下腳步。她拚命忍住，死命忍耐，可威爾海姆的聲音還是傳到了她的耳朵和心靈裏。
    “我會從你那搶走劍的。誰管你被給予的加護和職責！不要瞧不起揮劍……不準看輕劍刃，劍聖……！”
    亞人戰爭結束了……
    為了慶祝戰爭勝利，王國決定舉辦一場紀念典禮，讓在這場內戰貢獻最卓越的劍聖特蕾西婭.範.阿斯特雷亞在民眾麵前露臉。
    然而，身後出現的壓倒性劍氣，讓特蕾西婭本能地回頭看。
    一個不聽他人製止，徑自現身在典禮會場的劍士——劍鬼拿著生鏽的鈍劍，朝特蕾西婭擺開架勢。身著正裝、手拿儀式用劍的特蕾希雅也拿起劍。
    彷佛事先講好，兩人的劍同時砍出，演奏高亢樂音的劍戟於焉開始。
    心髒雀躍，劍戟交錯，短兵相接，刃鋒閃動。
    在雙方不知交戰了多少回合之後，終於……
    “是我贏了！”
    儀式用劍從特蕾西婭的手中被擊飛，然後，斷成一半的紅褐色劍刃抵在特蕾西婭的雪白咽喉上。
    被裝飾得美麗無瑕的劍聖，輸給了渾身髒汙、千錘百煉的劍鬼。
    “比我弱的你，已經沒有持劍的理由了。”
    “我要是不拿劍……有誰……”
    “你揮劍的理由就由我繼承，你就當我揮劍的理由吧。”
    他揮劍的理由，是為了守護東西。撥去上衣的帽兜，威爾海姆的臉龐髒兮兮的，還瞪著特蕾西婭。
    講什麽奪去和守護這些好聽話，真是不懂女人心。
    “好過份的人，把別人的覺悟和決心全都糟蹋了。”
    “那些被糟蹋的一切，全都由我繼承。你就忘記自己曾握著劍，悠哉地……對了，種花吧。邊種花，邊在我後頭安穩過日子就好。”
    “在你的劍的守護下？”
    “對。”
    “你要保護我？”
    “沒錯。”
    特蕾西婭對威爾海姆微笑，接著輕觸抵著脖子的劍，往前踏出一步。
    透過觸碰的劍刃，感受到他每日的鑽研。難以壓抑的感情上湧，眼淚溢出特蕾西婭眼角。
    淚水慢慢順著臉頰滑下，讓微笑的她藍眼閃耀。
    “你喜歡花嗎？”
    “變得不討厭了。”
    “你為什麽要揮劍？”
    “為了守護你。”
    ——————
    記憶中斷，映入威爾海姆眼簾的，是宛如人間煉獄的一幕。
    破碎的龍車，殘破的人體，地麵上散落的斷肢，以及被染成血紅，綻放出死亡花朵的大地。
    “特蕾西婭…”
    “特蕾西婭！”
    奔跑在殘骸中，威爾海姆發了瘋地呼喚特蕾西婭的名字，可沒有人能回應他，他隻能不斷地向前跑。
    為什麽？
    為什麽劍聖的加護偏偏在這個時候轉移！
    為什麽自己要答應特蕾西婭代替海因克爾參戰的請求！
    一切的一切，造就了失去妻子的事實。
    慢慢地，威爾海姆的腳步停了下來，靠近弗琉蓋爾的大樹的地方，已經基本見不到屍體了，這裏，還保留著未被血腥汙染的自然之美。
    望著開在樹下成片的黃色花朵。
    威爾海姆撲通一聲跪在花田之前，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樣，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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