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晚，她們的位置在山林最裏麵，地上是掉落的一層枯鬆針葉，雜草叢錯落生長著。
    老婦人蹲在斜坡上挖著野菜，鬆軟的泥順著她的腳往下滾，挖完一簇她往上繼續挖，隨意撇開一草叢，一朵朵銅綠菇不經意間映入眼簾。
    老婦人激動不已，一大捧呢！粗糙的雙手扒開覆蓋上麵的鬆針層，將蘑菇摘下放入籃子裏。
    往上爬去，掃了一圈見那草下有白色之物，好奇地走過去一扒開，老婦人臉上的皺紋舒展。
    她飛快地將七八個野雞蛋放入簍子裏，又拿野菜蓋好，瞧了眼周圍，沒人看見這才鬆了口氣。
    可惜野雞不在家，她戀戀不舍地繼續搜尋，一下雨，蘑菇便成群冒出來，不少人采蘑菇，和野菜曬幹便是整個冬天的口糧。
    “娘！跑哪兒去了？”
    呂氏采了半簍子蘑菇野菜，抬頭看不到婆婆便煩躁地喊了聲，聽到應答便讓婆婆過來，沒有聽到回應，呂氏提著籃子氣衝衝走了過去。
    野雞咕咕地叫，她疑惑地走過去便見婆婆抓著一隻野雞傻笑。
    呂氏驚呼一聲，趕忙將野雞奪過來拿草繩綁住，又刨了野雞坑，得七八個雞蛋，樂的合不攏嘴。
    “哈哈哈，娘嘞，傻人有傻福！”
    老婦人看呂氏跟傻子似的，也得意地笑了，繼續采蘑菇。
    很快簍子便滿了，兩人下山，老婦人將簍子的野菜拿出來，露出撿到的十幾個雞蛋以及鬆蘑烏樅木耳等各種蘑菇菌類。
    還有一兩種珍貴蘑菇，曬幹了拿去賣能換不少錢，婆媳倆臉上掛滿了笑容。
    野雞留著孵蛋，新鮮的蘑菇湯美味可口，這天晚上老婦人吃的暖和又飽。
    第二天老婦人上山摘野菜，又抓到一隻野雞，野公雞竟然在孵蛋？老婦人疑惑了會便拋卻腦後，這天晚上還是沒有喝上熱騰騰的雞湯。
    第三天老婦人上山摘野菜，抓到了兩隻野雞，一公一母一起孵蛋，她表情上露出疑惑，想到了神仙，又恢複自然。
    一個月時間，將近四十歲的老婦人憑借抓雞技巧，以十隻野雞戰績成為村裏有名的抓雞婆，全家換上暖和的棉衣。
    天越來越冷，遼州下起了小雪，老婦人在他人羨慕的目光下穿著親手做的棉衣，腿腳利索地上山，這次她采摘到了一株十來年份的青芝，小心翼翼地藏起來，采完野菜便下山。
    雪越下越大，沒有糧食的時候，大部分村民靠著山挺過嚴冬。
    開了春，冰雪消融，田裏的小麥漸漸長大，抽穗。
    今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免除大部分賦稅，老百姓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老婦人靠著山翻新了房子，吃上了糧食，小兒也成了親，孫子上了學堂，她也不傻了，當起了家，兜裏揣著錢，也有了朋友，心裏踏實滿足。
    她成了村裏頭人人羨慕的對象。
    老婦人高興，也有不少煩惱，最大的煩惱是第二個願望她還沒想好，兩世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力。
    有一天，她去鎮上賣雞蛋，看到鎮裏販子賣肉包子，香味直鑽入鼻，兩世都沒有吃過，兜裏有錢她忍不住買了個嚐嚐，又軟又香不磨嗓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包子！
    想著有神仙送錢，她終於大方了一回，品嚐了碗羊肉湯麵，買了細麵，包子，割了幾斤豬肉回去。
    不出意料，大兒媳將她訓斥了頓，老婦人倔脾氣上來，她是婆婆不是傻子錢是她賺的她愛咋地咋地，將兒媳罵得坐地上蹬腿哇哇大哭。
    兩孫子去隔壁村上了幾個月學堂長了見識，行事作風都變成了古板書生，揚言要科舉取士光耀門楣，讀書人的手怎能拿鋤頭？怎能洗衣服？怎能燒火做飯……
    孫子又嫌棄家窮，嫌棄自己是農民出身，不能為他們的仕途提供什麽幫助。
    一家人都是農民，出於對讀書人的敬畏，也想著祖墳冒青煙，於是倆耀祖說什麽是什麽，可手裏的錢支撐不起兩人讀書。
    夢中，老婦人求神仙多給點錢，求孫子當官，求祖墳冒青煙。
    林月聽此蹙了下眉，謀假官非長久之計，她也懶得去指指點點，想了瞬便道。
    “錢我可以給你，但你孫子科舉之事仍需你們自己努力。”
    “這樣吧，我賜你大夢一場，夢醒了你便知曉以後的路怎麽走，若你悟得透，或許真有光耀門楣的一天，這是第二個願望。”
    老婦人激動得雙手合十，“多謝神仙！多謝神仙！”
    老婦人第二天醒來，她依舊上山撿錢，這次撿的比以往多，老婦人很高興，去買了孫子們讀書需要的筆墨紙硯回來。
    兩孫子高興得搶了去，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老太太讓兒媳們包攬了家裏的活，冬日裏手生了瘡，疼痛難忍，精心供著倆耀祖，吃白麵吃糧米，耀祖們要上鎮上的學堂，要穿讀書人的袍子，要與同窗作詩賞月……
    老婦人便開始攢錢，天天吃野菜湯……
    春去秋來，倆耀祖去參加縣試，隻有二孫鐵子一人通過，但府試被篩掉了，鐵子趾高氣揚，大孫黑子嫉妒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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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小地方第一次考通過縣試很不錯了。
    老婦人很高興，帶著全家全力供養，期間還因冒雨上山生了場大病。
    三年後兩人再次參加考試，鐵子終於成了童生，成了全村希望。
    許多人前來巴結，送了禮物，老婦人很是自豪，可小兒媳鬧了起來，她的孩子六歲了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不能厚此薄彼。
    老太太沉思後答應了下來，日子過得更緊巴了，就算餓肚子也要給三個耀祖吃精糧。
    鐵子院試落榜，黑子沒過府試，這時黑子二十歲了，鐵子也十八了，老婦人張羅親事，耀祖們看不上。
    再六年，鐵子成了末尾秀才，黑子末尾童生。
    十六年的供養，家裏窮得掀不開鍋，除了三耀祖其他人瘦得眼球突出，落下了一身毛病，老婦人五十多歲了，頭發白了，得了風濕腿，下雨就難受，上山撿錢也不利索了。
    實在沒辦法，老婦人叫大孫二孫去掙錢補貼家用，當帳房夫子抄書寫信都行，倆耀祖不願意，但黑子鐵子到底成了親，鐵子是秀才，娶了縣城姑娘，搬到了縣裏嶽父家吸兩家人血……
    時間在彈指一揮間過去，鐵子仍是秀才，黑子仍是童生，三孫一直考不上。
    老婦人七十歲了，撐著拐杖都走不動了，腰酸腿疼，她不想上山想要安享晚年，家裏的人一聽臉色就變了。
    兩個耀祖指著她鼻子罵是想毀他們前途嗎？不掙錢怎麽讀書，孫子的孫子也擺了臉色。
    縣裏的鐵子也回來了，訴說他的委屈和犧牲，天天看嶽父臉色被妻子同窗嘲笑。
    他們說他們科舉進士是為祖上爭光，是為讓家人享受榮華富貴，一人讀書全家光榮。
    耀祖們義憤填膺，老婦人最終妥協了，鐵子是回來拿銀子的，拿了錢就走，一瞬間所有人都走了，她的房間空蕩蕩的，好似缺了什麽。
    老婦人拿著拐杖上山，本該享福的年紀卻天天爬山，她看到了別人眼裏的目光，有羨慕有誇讚，誇讚的不是她，是她孫子。
    轉頭卻笑著含飴弄孫。
    老婦人摔了一跤，躺床上起不來了，兒孫們請大夫來瞧，沒幾天活頭了。
    他們在床前討論著錢，讀書的錢，吃飯的錢怎麽辦？大聲爭吵，卻沒有一人關心床上的老人在痛苦呻吟。
    他們哭訴，讓老婦人將所有的錢拿出來，老婦人搖頭，家裏沒有錢了，兒孫不信，棺材本至少有吧，可翻遍整個家始終找不到。
    老婦人死了，她靈魂飄在半空，看著兒孫在她的靈位前爭吵不休，將她潦草下葬，為財產分配不顧兄弟情大打出手……
    最後整個家都散了，老死不相往來。
    “娘！哭啥啊！”
    老婦人猛然驚醒，夢裏的一切仿佛過去記憶般清晰，她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著氣，驚魂未定，抬手一擦，滿臉淚痕。
    呂氏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她，“快點起來吃飯，吃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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