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聖潔碑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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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城外的風帶著孔廟特有的柏木香,卻被一股濃重的鐵鏽味攪得支離破碎。蘇念安勒住棗紅馬時,馬蹄揚起的塵土恰好落在聖跡碑前那道黑色甲胄上,甲片縫隙裏滲出的暗紫色霧氣遇塵即燃,騰起一串細碎的火星。
“三百年?”阿石的龍淵劍已出鞘半寸,暗金色劍身映出將軍眉心那枚漆黑的“道”字,“你是南宋末年的人?”
將軍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緩緩抬手按住聖跡碑。他掌心觸及之處,碑身上孔子見老子的浮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老子手中的竹簡化作纏繞的毒蛇,孔子的禮帽裂成蛛網。碑石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像是有無數支筆尖在裏麵被生生折斷。
“鹹淳九年,襄陽城破那日,我也像這樣站在一塊碑前。”將軍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金屬質感褪去後,竟透出幾分書生的溫潤,“那是塊記功碑,刻著我父兄三代守疆的姓名。元兵用它墊了馬槽,馬蹄踏過‘精忠’二字時,我就在箭樓上看著。”
林霜的雪驄馬不安地刨著蹄子,箭囊裏的定魂箭燙得驚人“你是……張順將軍的部將?密檔記載,當年襄陽水師有位姓蕭的記室參軍,在破城時抱著記功碑投了護城河。”
蕭將軍(姑且稱他為蕭將軍)突然笑了,笑聲震得聖跡碑上的碎石簌簌墜落“林姑娘的記性不錯。可惜密檔沒寫,我沒死成。被元兵撈上來時,他們正用碑石砸守城士兵的腦袋,每砸一下,碑上的字就淡一分,我心口的血就多一口。”
他猛地抽回手,掌心裏凝著一滴黑血,滴落在地的瞬間化作無數細小的“殺”字“那天我才明白,鍾老說的文脈根本護不住人。蒙古人的馬蹄能踏碎石碑,能燒了書院,能把朱子的書當柴火燒——所謂文脈,不過是文人自欺欺人的東西!”
蘇念安突然發現,蕭將軍手中長劍的劍影正在變化。原本模糊的鴻蒙劍輪廓裏,漸漸浮現出無數堆疊的碑文,有《出師表》的殘句,有《滿江紅》的斷章,甚至還有市井間流傳的《正氣歌》抄本,這些文字都在暗紫色霧氣中痛苦地扭曲著。
“你把忠烈碑文煉進了劍裏?”蘇念安的湛瀘劍發出憤怒的鳴響,劍身上的碑文突然亮起,與蕭將軍劍影中的文字產生激烈碰撞,“你可知這些文字裏藏著多少人的魂魄?”
“魂魄?”蕭將軍揮劍指向孔廟深處,大成殿的金頂正在暗紫色霧氣中褪成灰黑色,“文天祥在柴市口就義時,天地有靈嗎?陸秀夫抱著幼帝跳海時,文脈在哪?我親眼看見元兵把太學的石碑改成刑具,那些刻著‘仁義’的石頭,斷口比屠刀還鋒利!”
他的劍影突然暴漲,暗紫色霧氣中浮出襄陽城的輪廓“我沉入護城河時,蝕星之力找上了我。它說能幫我重鑄鴻蒙劍,能讓所有踏碎文脈的人付出血的代價。它沒騙我——你們看這聖跡碑,孔子周遊列國時見過多少戰亂?他的弟子子路死在衛國內亂,屍骨無存,這碑上怎麽不刻?”
聖跡碑劇烈震顫,孔子周遊列國的浮雕開始重組。原本平和的車馬隊伍旁,突然多出無數倒斃的百姓,斷戟殘戈堆成小山,有個模糊的身影正用斷矛在碑石上刻字,刻的卻是“苛政猛於虎”五個血字。
“這才是真實的文脈!”蕭將軍的甲胄突然裂開數道縫隙,暗紫色霧氣從裏麵噴湧而出,“是累累白骨堆出來的!是無數人喊著‘蒼天無眼’時,從心底剜出來的血字!”
阿石突然策馬向前,龍淵劍的暗金色光芒在他身前織成一道網“鍾老說過,你這樣的人,是把‘道不遠人’念成了‘道不如人’。你以為鴻蒙劍是用來複仇的?它斷在宋太祖手裏,不是因為龍氣太強,是因為持劍人忘了,劍該護著誰。”
“護著誰?”蕭將軍的劍影掃向路邊的百姓,那些捧著拓本的人們突然尖叫著後退,有人懷裏的碑片開始發燙,“護著這些苟活的人?他們看著元兵拆孔廟時,隻會跪地求饒;看著貪官汙吏用‘德政碑’鋪路時,隻會歎口氣忍了!這樣的文脈,留著何用?”
蘇念安突然翻身下馬,從懷中取出禹王鼎碎片。青銅碎片接觸到空氣的刹那,竟發出龍吟般的嗡鳴,碎片邊緣浮現出九州山河的紋路,恰好與聖跡碑上被黑霧覆蓋的輿圖嚴絲合縫。
“你看。”蘇念安將碎片舉到碑前,青銅的溫潤光芒穿透黑霧,照亮了碑上一處極細微的刻痕——那是個孩童的手印,指節處還留著拓碑時不小心蹭上的朱砂,“這是北宋時一個學童刻的,他跟著先生來孔廟拓碑,趁先生不注意,偷偷按了個手印。三百年了,兵火沒燒了它,蝕星之力也沒能吞了它。”
蕭將軍的劍影猛地一滯,暗紫色霧氣中閃過一個畫麵襄陽城破前夜,他在記功碑後教一個小兵認字,那小兵總把“忠”字的點寫得太大,像滴眼淚。
“這些才是文脈。”蘇念安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劍影的轟鳴,“不是帝王將相的功績,不是聖人的教誨,是學童的手印,是小兵寫錯的字,是百姓在碑前許願時,悄悄刻下的家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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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跡碑上的黑霧突然翻湧,孔子的浮雕前,竟緩緩浮出那個學童的身影。他背著書包,手裏攥著半截粉筆,正踮著腳往碑上補刻被風雨磨平的“孝”字。這畫麵觸碰到黑霧的瞬間,無數淒厲的尖叫從霧中傳出,像是有無數冤魂在抗拒這抹微光。
“癡心妄想!”蕭將軍怒吼著揮劍斬向學童虛影,劍影落下的刹那,林霜的定魂箭破空而出。箭矢掠過劍影時,箭身上突然浮現出嶽家軍的軍規,“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十個字與劍影中的“殺”字碰撞,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鐺”的一聲脆響,定魂箭釘在聖跡碑前的石台上,箭尾的紅纓劇烈震顫,竟震落了碑上的一塊碎石。碎石落地時,露出下麵一行極小的字“至元十七年,某護此碑三月,終為亂兵所殺。”字跡歪歪扭扭,卻力透石背。
“看見了嗎?”林霜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自幼聽父親講嶽家軍的故事,此刻才明白那些軍規為何能流傳至今,“總有人在護著它。不是為了聖人,是為了自己心裏那點念想。”
蕭將軍的甲胄突然發出刺耳的裂響,暗紫色霧氣中浮現出無數張臉——有襄陽城破時死在他身邊的小兵,有被元兵殺死的拓碑匠,還有那個在記功碑前教他寫字的老秀才。這些臉都在無聲地搖頭,眉心處都有一點微弱的金光。
“不……不可能……”蕭將軍的劍影開始潰散,那些被煉入劍中的碑文正掙脫暗紫色霧氣,《出師表》的殘句飛向一個正在拾掇斷碑的老丈,《滿江紅》的斷章落在幾個後生握緊的拳頭上,“蝕星之力說過,他們都恨!恨這世道,恨這文脈!”
蘇念安突然將禹王鼎碎片貼在聖跡碑上。青銅與石碑相觸的瞬間,整座孔廟突然亮起,大成殿的金頂重新煥發光彩,泮池的水麵浮起無數先秦竹簡的虛影,而聖跡碑上的黑霧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碑石深處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千百年來無數人留下的印記,有官員的題字,有學子的塗鴉,甚至還有戀人的私語。
“他們不是恨文脈。”蘇念安的指尖拂過那些刻痕,每觸碰一處,就有一點金光融入她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他們是恨文脈被辜負,恨那些刻著‘愛民如子’的石碑下,埋著多少白骨。”
蕭將軍的劍“當啷”落地,劍影徹底消散,露出劍身原本的樣子——那竟是半截殘碑,上麵刻著襄陽記功碑的最後一行字“願後世再無此碑。”
“後世……再無此碑……”蕭將軍喃喃自語,甲胄上的暗紫色紋路開始褪去,露出下麵早已朽壞的衣衫,“我守著記功碑時,那個小兵也說過這句話。他說,最好的記功碑,是百姓不用再記誰有功,隻要能安穩過日子……”
聖跡碑突然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碑身上的浮雕徹底清晰,孔子與老子相見的畫麵旁,多了無數鮮活的身影有扛著鋤頭路過的農夫,有背著行囊趕考的書生,有牽著孩子來拓碑的母親。這些身影與聖人的浮雕融為一體,再分不清哪是聖跡,哪是人間。
蕭將軍緩緩跪倒在碑前,眉心那枚漆黑的“道”字正在淡化。他抬手撫摸碑石,像是在撫摸記憶中的記功碑,指腹觸到那個學童的手印時,突然老淚縱橫“原來……我要鑄的不是複仇的劍,是能護住這些手印的牆……”
暗紫色的霧氣從他體內瘋狂湧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張巨大的臉,發出不甘的咆哮。這咆哮震得孔廟的柏木嘩嘩作響,遠處的骨牆方向傳來回應的轟鳴,大地開始劇烈震顫,仿佛有巨獸即將破土而出。
“蝕星之力要反噬了!”阿石將龍淵劍插入地麵,暗金色的劍身延伸出無數紋路,在聖跡碑周圍織成結界,“它把所有力量都灌進了蕭將軍體內,現在要奪碑而逃!”
蘇念安的菩提子手串突然爆發出金光,與禹王鼎碎片的光芒交織成網,將暗紫色巨臉困在其中。網眼處,無數細小的碑文在遊動,那是鍾老留下的天工秘術,此刻正與聖跡碑的文脈共鳴,將巨臉一點點分解。
“攔住它!”林霜的定魂箭連珠射出,箭矢在空中組成“忠孝節義”四個字,釘在巨臉的四肢,“一旦讓它逃回骨牆,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蕭將軍突然站起身,他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卻毅然決然地撲向暗紫色巨臉“三百年了……該還給他們了……”
他的身影穿過金光織成的網,與巨臉撞在一起。令人震驚的是,那些吞噬一切的暗紫色霧氣遇到他,竟如冰雪消融,露出霧氣深處無數微弱的光點——那是被蝕星之力困住的魂魄,此刻都在發出解脫的輕鳴。
“看啊……”蕭將軍的聲音在光點中回蕩,“他們一直在等著……等著有人告訴他們,文脈沒斷……”
光點們紛紛飛向聖跡碑,融入那些刻痕之中。學童的手印變得更加鮮活,小兵寫錯的“忠”字滲出朱砂般的紅光,老秀才教字的身影與孔子的浮雕重疊,仿佛跨越千年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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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紫色巨臉發出最後一聲絕望的嘶吼,徹底消散在金光中。蕭將軍的身影也漸漸透明,他最後看了一眼聖跡碑上重新亮起的“道不遠人”四個字,露出釋然的笑容“原來……道真的不遠人……”
他化作一道金光,融入碑石上那個“苛政猛於虎”的血字,血字瞬間變得溫潤,與周圍的刻痕渾然一體。
孔廟的風再次變得清爽,帶著柏木香和淡淡的墨香。聖跡碑前,蘇念安拾起那半截刻著“願後世再無此碑”的殘碑,發現背麵刻著一行新字,筆跡稚嫩,卻和襄陽記功碑上那個小兵的字如出一轍“後世雖無碑,此心永不滅。”
阿石收起龍淵劍,劍身上的暗金色光芒變得愈發溫潤“骨牆的霧氣淡了很多。”他指向曲阜城外,原本籠罩天地的暗紫色陰霾正在消散,露出遠處連綿的青山,“看來蝕星之力受了重創。”
林霜的定魂箭在箭囊裏發出輕快的鳴響,她望著那些重新聚集在孔廟外的百姓——有人正在修補被震裂的院牆,有人在撿拾散落的碑片,那個用朱砂寫“仁義”二字的老者,正被一群孩童圍著請教筆法。
“可鍾老說骨牆的核心在人心。”林霜輕聲道,“隻要還有失望和憤懣,蝕星之力就還能卷土重來。”
蘇念安撫摸著腕上的菩提子手串,和生樹的金色花朵突然劇烈顫抖,露珠裏映出一幅驚人的畫麵萬裏之外的大都,皇宮深處,一座由無數石碑堆砌的高台正在成型,高台頂端,郭守敬正舉著鴻蒙劍胚,劍胚周圍纏繞的不是暗紫色霧氣,而是明黃色的龍氣。
“不好!”蘇念安的臉色瞬間煞白,“郭守敬沒在骨牆那邊!他去了大都,想用皇家碑林的龍氣重鑄鴻蒙劍!”
阿石的龍淵劍突然發出尖銳的嗡鳴,劍身映出的景象更加清晰——皇家碑林裏,那些刻著曆代皇帝功績的石碑正在滲出血液,碑石上的“萬歲萬萬歲”正被扭曲成詭異的符文,而高台之下,無數身著官服的人影正在跪拜,他們的後頸都有暗紫色的紋路在蠕動。
“他想利用皇權!”林霜的聲音帶著寒意,“皇家碑林承載的是帝王文脈,一旦被蝕星之力汙染,比骨牆更可怕!”
蘇念安握緊湛瀘劍,劍身上的碑文突然快速流轉,最終定格在《史記》的一句話上“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看來我們得去大都。”她望向北方,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皇權能斬斷鴻蒙劍,或許也能救它。”
阿石將那半截殘碑鄭重地放在聖跡碑旁,碑石接觸的瞬間,發出一聲清脆的共鳴“龍淵劍感應到了,皇家碑林裏有天工的印記。或許……第三十七代天工留下的,不止是承影鞘。”
林霜翻身上馬,雪驄馬興奮地刨著蹄子,仿佛也明白了前路的意義“嶽家軍密檔記載,元世祖忽必烈為了穩固統治,把中原各地的名碑都遷到了大都。那裏不止有皇家碑林,還有從曲阜搬走的七十二賢碑,從西安移來的《石台孝經》……”
“那是中原文脈的縮影。”蘇念安的菩提子手串發出微光,與和生樹的花朵交相輝映,“郭守敬想讓文脈徹底淪為皇權的工具,我們就去告訴他,文脈從來不屬於帝王,隻屬於每個記著字、守著心的人。”
三人策馬離開孔廟時,身後傳來一陣琅琅書聲。那些圍著老者寫字的孩童,正齊聲朗讀著“道不遠人”,聲音清脆,穿透雲霄。聖跡碑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金光,碑石上無數細小的刻痕都在閃爍,像是無數雙眼睛,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
官道上,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有背著拓碑工具的匠人,有捧著典籍的書生,有握著鋤頭的農夫,甚至還有幾個曾被骨牆控製的百姓,他們手裏都拿著一塊精心打磨的碑片,片上刻著自己最珍視的字——“信”、“孝”、“勇”、“善”……
蘇念安勒馬回望,隻見無數光點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沿著官道一路向北,像是一條由文脈點亮的長河。她突然明白,鍾老、蕭將軍,還有那些不知名的守護者,他們守護的從來不是冰冷的石碑,而是這生生不息的人間煙火。
大都的方向,龍氣與蝕星之力交織的陰霾正在凝聚,但在這片由人心點亮的光河麵前,那陰霾似乎也不再那麽可怕了。
湛瀘劍發出清越的鳴響,像是在呼應著遠方的呼喚。蘇念安輕輕夾了夾馬腹,棗紅馬會意地加速,蹄聲與身後無數人的腳步聲匯成一曲壯闊的樂章,向著那座承載著千年文脈與權謀的都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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