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的動作，比韓莫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霸道。
    僅僅三日之後。
    當那座荒原小城還沉浸在豐收的喜悅與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之中時，一股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色變的浩瀚佛光，毫無征兆地自西方天際滾滾而來！
    佛光所過之處，梵音陣陣，天花亂墜。
    一座由純粹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蓮台，在那佛光最是濃鬱之處緩緩浮現。
    蓮台之上，一名身披金色袈裟、腦後懸著一輪功德佛光的枯槁老僧正雙目微闔，寶相莊嚴，其氣息赫然已是“羅漢”果位。
    在他的身後，更是跟隨著數百名身穿重甲、手持降魔杵的護法僧兵！
    他們一個個麵容冷峻，煞氣衝天。
    那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那座生機勃勃的小城，就如同在看一群誤入歧途的待宰羔羊。
    “是金山寺的法駕！”
    “天呐！住持大師怎麽親自來了？！”
    城中百姓見狀無不大驚失色。
    他們雖然早已不再信奉那所謂的佛陀，但金山寺數百年來積攢下的赫赫威名，早已如同夢魘般深深烙印在他們的骨血之中。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然而，還不等他們從那足以讓道心都為之崩碎的巨大震撼中反應過來，高坐於蓮台之上的金山寺住持，已然緩緩睜開了那雙充滿了“慈悲”的眼眸。
    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空間的阻隔，精準無比地落在城外那座簡陋的茅草屋前，那個正悠閑地為自己門前菜地澆水的白發老丈身上。
    “阿彌陀佛。”
    一聲充滿了無上威嚴的佛號如同九天驚雷，響徹了整個天地！
    “貧僧金山寺住持，法號‘普渡’。”
    “聽聞此地有東土妖道作祟，以左道旁門之術蠱惑人心，斷我佛門香火。”
    “今日特來此地，行‘降魔’之舉，還此地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那聲音宏大無比，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他甚至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直接便將一頂“妖道”的大帽子，狠狠扣在了韓莫的頭上！
    ……
    韓老爺爺聞言，隻是緩緩直起了那本是有些佝僂的身子。
    他將手中的水瓢隨手放在一旁，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隨即才緩緩抬起頭，將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投向了那個早已在城中廣場之上擺開“佛法審判”架勢的普渡羅漢。
    他沒有動怒，更沒有半分畏懼。
    他隻是拄著那根普通的樹枝，一步一步，如同一個最是普通的鄉間老丈，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城中。
    “大師，此言差矣。”
    韓老爺爺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老夫此來隻為教化，何來‘蠱惑’一說？”
    “哼！一派胡言！”
    普渡羅漢見他竟還敢狡辯，不由得冷哼一聲。
    他高坐於蓮台之上，用一種最是悲天憫人的目光，俯視著下方那數千名早已是噤若寒蟬的凡人百姓。
    “爾等凡夫俗子眼界淺薄，隻知貪圖眼前之利，卻不知早已是墮入了魔道！”
    他的聲音充滿了循循善誘的蠱惑之力。
    “我佛常言，四大皆空，紅塵皆苦！”
    “爾等今日所貪圖的口腹之欲，明日所享受的物質之樂，皆是過眼雲煙，是束縛爾等輪回的無上枷鎖！”
    “此‘妖道’不教爾等清心寡欲、斬斷塵緣以求往生極樂，反倒以‘豐衣足食’為誘餌，讓爾等沉迷於這物質享受之中，其心……可誅啊！”
    這番話說得“義正言辭”、“慈悲為懷”。
    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早已被他這番“降維打擊”般的佛法理論說得啞口無言，道心崩潰了！
    然而，韓莫聽完，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老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最是古怪的笑容。
    他沒有長篇大論地去反駁。
    隻是緩緩抬起頭，用一種最是純真也最是無辜的眼神看著那個早已“智珠在握”的普渡羅漢，輕聲問了一句：
    “大師，老夫有一事不明。”
    “敢問，一個饑腸轆轆、連明日能否活下去都未可知的信徒，與一個倉廩殷實、衣食無憂的信徒——誰的祈禱，會更虔誠？”
    ……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廣場在這一刻落針可聞！
    那本是充滿了“慈悲”與“智慧”的普渡羅漢，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那張寶相莊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僵硬！
    他怎麽也沒想到，對方竟會問出如此“刁鑽”而又“接地氣”的問題！
    這個問題，佛經裏……沒寫啊！
    然而，還不等他想好該如何用那早已倒背如流的佛法典籍將這個問題搪塞過去，韓老爺爺已然再次開口了！
    這一次，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充滿了無盡的神聖與莊嚴！
    嗡——！
    無上神通【舌燦蓮花】，轟然發動！
    隻見他口中竟是緩緩吐出了一朵又一朵由最是純粹的功德之力所凝聚而成的金色蓮花！
    那蓮花聖潔無比，充滿了無盡的秩序與規則道韻。
    它們緩緩綻放，將整個廣場都渲染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大師可知，我東土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韓莫的聲音如同大道綸音，狠狠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一個凡人若是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保證，他又如何有餘力去思考那虛無縹緲的信仰？！”
    “佛陀亦需金身，羅漢亦需供奉！”
    “若是信徒皆如枯骨食不果腹，那大師座下的蓮台又將由誰來鑄就？！”
    “是故！”
    韓莫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驚雷響徹整個天地！
    “——讓信徒吃飽穿暖，讓他們安居樂業，讓他們有餘力、有心情去思考信仰的真諦！”
    “此，乃是最大的‘慈悲’！”
    “亦是，最大的‘功德’！”
    ……
    轟——！
    這番充滿了“降維打擊”的誅心之言，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普渡羅漢那堅如磐石的佛心之上！
    他那張本是充滿了“慈悲”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一片！
    他那顆古井無波的道心，竟是在這一瞬間，被韓莫這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無上大道給硬生生轟出了一道猙獰的裂痕！
    “你……你……”
    普渡羅漢指著韓莫，那雙充滿了“智慧”的眼眸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名為“駭然”的驚恐！
    他知道自己在“道”上已經輸了。
    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妖言惑眾！”
    惱羞成怒之下，普渡羅漢再也顧不得所謂的“佛門清譽”！
    他猛地站起身，那張本是“慈悲”的臉瞬間被無盡的猙獰與狂熱所徹底取代！
    “冥頑不靈！”
    “既然爾等執迷不悟，那本座今日便讓爾等見識見識，什麽才是真正的——佛光普照！”
    話音落下，他腦後的那輪功德佛光瞬間爆發出萬丈金芒！
    那金芒霸道無比，充滿了強行“度化”的無上意誌。
    如同一輪金色的太陽，瞬間便將整個小城都籠罩在了其中！
    無數百姓在這佛光的照耀之下瞬間雙目失神。
    那張本是“清明”的臉上再次浮現出近乎“麻木”的“虔誠”！
    他們竟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緩緩轉過身，準備對著高高在上的普渡羅漢再次跪倒在地！
    ……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聲充滿了無奈的輕笑毫無征兆地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唉……說不過就動手。”
    “大師，你這可就……著相了啊。”
    隻見那本是負手而立的韓老爺爺，看著眼前這霸道的一幕隻是淡淡地搖了搖頭。
    隨即，他不再隱藏。
    他身上那早已浩瀚如海、精純到了極致的功德金光轟然爆發！
    嗡——！
    那光芒，不霸道，不刺眼。
    它溫和醇厚，充滿了天道認可的無上權柄！
    它如同一輪比日光還要溫暖、比月華還要祥和的金色太陽，緩緩自韓老爺爺的身上升騰而起！
    金光所過之處，那本是不可一世的霸道佛光，竟如同春日裏的冰雪遇到了炎炎烈日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淨化！
    那些本是雙目失神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百姓，在被那功德金光拂過的瞬間齊齊一顫！
    他們那雙充滿了“麻木”的眼眸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名為“掙紮”的清明！
    ……
    “不！這不可能！”
    普渡羅漢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那顆早已布滿裂痕的佛心在這一刻徹底地崩了！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自己這足以“度化”真仙的無上佛法，為何會在眼前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頭麵前，敗得如此不堪一擊？！
    “噗——！”
    道心受創之下，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噴出了一口璀璨的金色佛血！
    他那本是寶相莊嚴的氣息，在這一瞬間萎靡到了極點！
    他用一種看“怪物”般的眼神，死死盯著那個自始至終都負手而立，甚至連衣角都未曾動過分毫的韓老爺爺。
    那雙“駭然”的眼眸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發自內心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踢到了一塊足以將整個西牛賀洲都捅穿的混沌鐵板了！
    ……
    “閣下……閣下神通廣大！”
    普渡羅漢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氣血，放下了一句連他自己都不信的狠話。
    “貧僧……貧僧今日認栽了！”
    “待我……待我回報我佛，再來與閣下……論道！”
    說罷，他便再也沒有半分猶豫。
    卷起那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數百僧兵，化作一道狼狽不堪的金色流光，頭也不回地逃了！
    ……
    危機解除了。
    整個小城在經曆了短暫的死寂之後，再次爆發出比之前還要狂熱億萬倍的山呼海嘯！
    他們親眼見證了！
    自家這位平日裏和藹可親的“老神仙”，是如何雲淡風輕地將那不可一世的金山寺住持給辯得口吐鮮血！
    又是如何輕描淡寫地將那霸道無匹的無上佛法給破得幹幹淨淨！
    這是一種何等強大的守護？！
    這是一種何等無私的庇佑？！
    “老神仙威武！”
    “我等……我等願永世供奉老神仙啊！”
    ……
    金山寺內。
    普渡羅漢狼狽不堪地逃回了自己的禪院。
    他屏退左右，那張本是“慈悲”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無盡的後怕與怨毒！
    “功德……”
    “那足以讓天道都為之側目的無量功德……”
    他喃喃自語，那雙“駭然”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絲無盡的貪婪！
    他知道此事早已不是他一個區區羅漢所能染指的了。
    他越想越不對勁。
    猛地站起身，取出了早已塵封了數百年的傳訊玉符！
    他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盡數刻錄其中。
    隨即，他咬破舌尖噴出一口本命佛血，以一種最是耗費本源的秘法，將這枚玉符以最高級別的緊急密信，發往了那遙遠得足以跨越整個部洲的……
    西天靈山，大雷音寺！
    他知道。
    自今日起。
    這西牛賀洲的天，怕是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