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該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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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人是樹的本體,那紙條就是運輸養分至葉片的篩管和導管,那些神話世界就是本該處於能量傳輸末端的葉片。
    但是現在葉片凋零了,都開始化作春泥更護花了,樹可不是要死了嗎。
    新的芽正在病樹的軀幹下萌發。
    “所以人類是樹……那人界是……泥土?”她自己把這邏輯理順了卻還是難以置信。
    陸況無奈的聳了聳肩:“也不一定這麽說,但是肯定是能量的源頭,是‘樹’的載體。”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修達肯到最後一步想要把人界化作自己神國的時候失敗了。
    但凡他是對卡俄斯下手,都不一定會輸,至少那也是個神國,兩者處於同一維度。
    可是人界,如果真的按這個理論來說,人界、人和神話世界三者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本末倒置的。
    沉默許久的女巫終於開口:“在……大概三百年前吧,人類的科技飛速發展的時期,當時自然學派有一個很流行的論調。”
    “稱像人類這樣的智慧生物就是地球的病毒,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用一些天災來殺死他們。”
    “瑪雅神話裏的五大太陽紀也有類似的意思,不能說一定準確,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可以參考的。”
    “能量需要循環,不管是沒了來處,還是沒了出處,都會影響世界的新陳代謝。”
    她話說完,便再度閉了嘴,會議室裏一時間寂靜無比。
    應驕也有些出神,她從前一直不明白,如果世界都要毀滅了,像那無數個破滅的神話世界一樣,那為什麽還需要她這個諾亞方舟。
    諾亞方舟上載著善人,載著人類以往所有的技術,載著穀物種子,載著希望。
    她成了人類從古至今一切科技與發明的承載者,是複興的希望。可是這樣的船,不能行駛在一片虛無之上。
    現在她好像明白了,可是又不太明白。
    如果這一切都是先知早已計算好的,如果她的老師真的無所不知,又為什麽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彎路,摔倒一次又一次,卻始終閉口不言。
    還有……為什麽他會知道這些。
    會議室裏的空氣水泥一般凝固著,終於,桌麵上那條小黑龍開口了。
    “你們沒猜錯。”隻是短短幾個字,唐粥粥便眼尖的看到那兩個金鈴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她麵色驟然一變,直接揪著老婆尾巴揣回兜裏。
    她們的動作赫卡忒盡收眼底,眉頭也皺了起來。
    利維坦能看到很多東西,赫卡忒是一早就有猜測的,隻是,不隻是看到,她似乎和應微一樣,都在說出口的時候會遭遇很大的業力反噬。
    反倒是他們這些普通人類,依靠猜測和推斷得出的結論,不會被視為泄露天機。
    她這樣一想又有點遺憾,要不然她就可以靠說出口的時候吐不吐血來判斷是不是正確答案了。
    唐粥粥自然沒工夫去猜赫卡忒在想什麽,她現在滿腦子都在和這些樹啊新芽啊枝葉的打架。
    她的心髒狂跳,短短十幾秒就想通了關竅。
    在植株半死不活無法向上運輸營養的時候,要麽把它的導管篩管修好讓葉片能供給養分,要麽就把下麵搶營養的雜草拔掉。
    誰去幹這個活呢?
    唐粥粥的心都在哆嗦。
    她想到了被金鈴封印起來的來自虛空的囈語,無休無止的惡念,那些駁雜又惡毒的欲望。
    陸況隻看到她的麵色突然開始發白,像一張褪色的舊報紙,而後猛地一拍桌子,化作一道淡粉色的輕煙消失無蹤了。
    “糖糖……?”應驕茫然的伸出手。
    ……
    初春時節,h市的角落裏已經開始有了花朵萌發,大片大片的玉蘭後是一個沒什麽煙火氣的小院。
    素淨,寂寥。
    坐在院中央石桌邊的,是一個眼睛上覆著繃帶的白衣男人。
    與過去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嘴上也用繃帶束縛住了,星星點點的血色梅花在那片雪白上次第綻放,又像是被倒帶一樣,依次消失。
    永無止境的淩遲,無法愈合,也無法死去。
    這就是法則給他的懲罰。
    過去這樣的痛苦隻會出現在他的神軀上,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世界進程,好像也終於讓法則遲鈍的意識到了這裏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應微咳嗽了一聲,又是幾道血色滾落。
    他在等一個孩子來質問他。
    卻也不知道是哪個。
    從白日高懸,到夜幕低垂,院子裏始終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一個小女孩在他的身邊圍著,攤開手要他給個糖吃。
    應微抬起頭,輕輕笑了一下。
    這次的氣性真大。
    葡萄藤架後,一個戴著巫師帽的女人沉默的佇立著。
    她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天,應微沒有察覺。
    他像是一個真正將行就木的老人,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感知,那些因為洞察秋毫而產生的從容,如今分毫不剩了。
    赫卡忒本來是想來質問的,她想問,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修達肯,想問為什麽要對那兩個孩子那麽殘忍。
    可是她站到這個葡萄藤架下,那些質問都如鯁在喉。
    兩百年前,也是在一片紫藤花的畫廊下,她看著袁誠和應微對弈,棋子一個接一個落,最廉價的棋盤上落著足以改變世界的棋局。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遠遠的看著,一言不發,直到那白衣男人輕笑一聲,朝後麵招招手:“小女巫,過來。”
    伸出的手骨節分明,素白如玉,掌心好端端的躺著一顆葡萄味的糖。
    赫卡忒凝視著那個雕塑一般的身影,說不清自己心底那些痛苦翻湧著的情緒是什麽。
    應微總是無所不知的,總是坦蕩從容的,他隻會對赫卡忒說:“小女巫你信我。”
    三百年,他們一同建立特管局,一同抵禦外族侵犯,應微永遠算無遺策,在每一次的險勝後笑著說“勝天半子”。
    他不該是現在這樣,蒼老,虛弱,連近在咫尺的注視都無法察覺到。
    從什麽時候開始,是從他把“種子”給了阿驕嗎?
    是從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一個人類的時候嗎?
    赫卡忒突然有些脫力,她靠在竹竿搭的架子邊,任憑它發出“吱嘎”一聲輕響。
    先知有些彎曲的背慢慢挺直,於是顯得愈加瘦骨嶙峋。
    “小女巫?”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