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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內,剛剛從朝會上下來的首輔黃立極有些心不在焉。察覺到帶頭大哥的異常,另外三名閣老也有些安靜。
“中五兄,不過是與你爭吵了兩句,不至於嫉恨到現在吧?”次輔施來鳳半開玩笑說道。
然而,黃立極卻沒有心思開玩笑。他有些憂愁地說道:“你們不覺得皇帝太過聰慧了嗎?”
話音落下,內閣眾人都有些沉默。
施來鳳也歎氣道:“今上之行事,完全不似一少年郎。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神宗、世宗的影子。”
張瑞圖也苦著臉,卻沒有說話。
雖然他也擠進了內閣,但他知道另外三人根本就看不起他。
論資曆,他是最淺的,能進來完全是依靠巴結魏忠賢、討好先帝。他寫得一手好書法,文采也不錯,是個詞臣。但是現在新皇帝上任,一次都沒有召見過他。
今上根本就不喜歡書法,不對勁啊!當初信王不是很喜歡跟清流文臣混的嘛,也喜好附庸風雅啊,原來他們都被皇帝給騙了啊。
不過最近倒是傳出來皇帝喜歡美色,張瑞圖開始琢磨著自己家裏甚至是遠親那邊有沒有長得好看的,可以送進宮去。在他看來,政績什麽的有個雞毛用,不如想辦法討好皇帝才是正當事。
李國棤見首輔、次輔唉聲歎氣,他絲毫不給麵子,硬剛道:“皇帝聖明,難道不是好事麽?怎麽,難道你黃立極、施來鳳想當張居正不成?”
“止有你李國棤忠君愛國是吧?”施來鳳冷著臉說道。
黃立極的麵色也有些難看,但他性格本就偏軟,也沒有用自己首輔的身份和資曆去壓李國棤,而是耐心地解釋道:“元治,我並非貪戀權勢,而是為你們擔憂啊。
皇帝雖然表現得非常克製,但想必你也看出來了,今上其實是非常有主見的。
朝裏朝外的事情,我們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也不能說完全弄明白,但是今上卻能夠輕易看穿其本質。
我都恨不得去討教孫承宗這到底是怎麽教出來的,難道這天下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嗎?
皇帝洞若觀火,對群臣冷眼旁觀,他現在可以忍耐,不過是由於羽翼還沒有豐滿。等到他完全掌握軍政財權,未必不是下一個憲宗啊。
我們內閣輔臣,人家抬舉叫我們一聲閣老,但內閣大學士本質上就隻是個五品官而已。我們身上現在穿著紅的,也可以變回藍的。我們之所以清貴,隻是因為皇帝要向我們谘詢政事,但今上登基以來,有單獨召見過我們任何一個人嗎?
我反正是年紀大了,皇帝不信任,按照慣例,我就應該致仕了。我打算年後就向陛下乞骸骨。”
“憲者,撥亂反正,重振綱紀也。當今天下糜爛,正是需要這樣的君王,怎麽到你們口中就成了禍事了呢?為臣之道,‘雖處濁世而當守正’。”
“李國棤,外麵說你是閹黨呢,你哪來的臉說這種話?”施來鳳撕破臉嘲諷道。
“清者自清。”李國棤一字一頓說道。
與此同時,不止是內閣,東林黨、浙黨、齊黨、宣黨、閹黨等,從朝廷到民間,從中央到地方,從國內到國外,甚至包括皇太極等人,都在討論著朱由檢這位大明的新主人。
這就是對皇帝的圍獵!
皇帝有什麽喜好?是什麽性格?政治傾向是什麽?弱點是什麽?以前做過什麽?以後可能會做什麽?各方勢力都努力地對他進行分析,有的是為了討好,有的是提防。
皇太極則想的是,要不要借機在大明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畢竟,每逢中原王朝皇帝新舊交替之際,便是這個國家最為虛弱的時候,最適合進兵。如果順利,可以長驅直入,飽掠一番;就算戰事不順利,也能大軍壓境,借機敲詐勒索。
皇太極詢問自己的忠誠走狗範文程:“崇禎是個什麽樣的皇帝?”
範文程回答:
崇禎小兒,親小人而遠賢臣。在當藩王的時候,喜好結交清流,附庸風雅。
雖然有一腔激憤,想必也隻是好大喜功之徒。
他們後金進,可以憑借著崇禎和朝廷群臣的自大,誘敵深入,圍而殲之;退,也可以修表騙騙崇禎,搞點好處,發育一波,再繼續伐明。
聽到範文程的分析,皇太極這才放心了下來。
他們後金也才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大汗。雖然他奪得了汗位,但另外幾個兄弟並不是很服他。加上老汗後麵發瘋屠殺了幾十萬遼東投降的漢人,搞得現在遼東原本偏向他們後金的民心瞬間倒轉,現在兩個民族之間的關係降低到了冰點。
當初努爾哈赤起兵口號的“七大恨”,本質上是挑起他們建州女真跟漢人的民族矛盾。然而“七大恨”發布至今八年了,往前算,他們建州女真跟大明都已經打了十幾年了。老一輩在征戰中死得差不多了,新一代在對明戰爭之中節節勝利,這個所謂的“七大恨”已經站不住腳了。
此時,後金內部上層政權不穩,下層核心基本盤的真女真老兵流失嚴重,精銳戰鬥力不足,後金與大明一樣,也同樣進入了一個比較危險的境地。
雖然去年在寧錦之戰中他吊打袁崇煥,但畢竟沒有拿下錦州城。他們後金年年贏,這點勝利不算什麽,也不能服眾,他急需一場真正的大勝立威。
年輕的國公張維賢照常上朝。然而,讓他愕然的是,皇帝今天居然沒有上朝。
看著空蕩蕩的龍椅,聽著朝堂上文官們刺耳的爭論,再瞧瞧自己身旁睡眼惺忪,也不知昨晚去了教坊司,還是哪一家青樓的勳貴們,他恥於與這樣的人為伍。
這些人哪還有一點精氣神?哪還有一點武將的樣子?
好不容易等到下朝,張維賢終於忍不住了。他叩響乾清門,要親自麵見皇帝討要一個說法。
朱由檢聽說英國公求見,雖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便接見了張維賢。眼看又到午飯時間,他還讓曹化淳多送一份飯菜過來。
然而,張維賢拿著碗筷,看著麵前豐盛的菜肴,卻一點食欲都沒有。他把飯碗放回桌麵,繼而情緒失控般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異常的動靜引來了淨軍,朱由檢卻擺擺手,示意太監們退下。
張維賢眼眶微紅,語氣沉重地質問道:“陛下是否無有遠誌?!我聽說,陛下沉迷房事,竟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