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啟七年九月七日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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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嗤!”長矛洞穿那人的肚子,那人的嘴裏發出嗬嗬的嘶聲,鮮血從他嘴裏噴出。
    大風吹開營帳門簾的一角,火光照進來一瞬,老兵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麵目,他分明是那個夜遊的小兵,老兵在白天的時候還教過這小子如何使弩。
    “完了!”老兵麵色一白,開始思考應該如何處理這具屍體才不會被人發現。
    “敵襲!!!”不知道哪個混球亂喊,如今整個大營都亂了起來。
    在營帳內和營帳外,老兵選擇了有光的地方,於是他撞開門簾走了來。
    “咻咻咻!”三支利箭朝著老兵射來,兩支從他身旁擦過,卻有一支正中後背,劇痛襲來,更讓他恐懼的是他好像喘不上氣了。
    又有一個黑影朝著他衝了過來,這一次對方是拿著武器的。
    “不,等等,自己人!!!”老兵大喊著想要阻止,然而對方又是置若罔聞。
    這讓老兵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總覺得整片天地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然而百戰餘生的本能讓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將手中長矛砸下,正中脖子,百十斤的力氣將那人脖子砸斷,那人抽搐了幾下,再也沒有爬起來。
    老兵發現自己錯了,他覺得外麵會有光,實際上外麵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火盆被打翻,沒有明火,隻有木炭,散發著熾紅微光,根本無法照亮周圍,若隱若現反倒更讓人恐懼。
    營帳內喊殺聲已經連成了一片。
    又是三個黑影朝著老兵衝來,這一次他沒有那麽幸運,拿槍的右手跟長槍一起掉地上了,老兵轉身奔走卻被自己掉到腳踝的褲子給絆倒。
    “轟隆!”天空炸響驚雷,天地瞬間一白。
    就在這刹那的光明裏,老兵見到了宛若煉獄的畫麵:整個大營的所有人在瘋狂地相互砍殺,尖嘯、怪叫、嬉笑,不似人一般的詭異嚎叫,瘋了瘋了,全部人都瘋了。
    老兵看見有人用牙齒咬開了同袍的脖子,鮮血衝天而起,噴到了幾丈高;有的人在用手指扣住地麵往前爬,但隻剩下了半截身體,腸子在地上拖出去七八步的距離;像他一樣手腳被砍斷的更是不計其數……
    “滾,滾!莫挨老子!”老兵大聲嗬斥著,奮力掙紮著,然而他的聲音在這樣的場景之中是那樣的渺小,他的掙紮是那樣的無力,最終他被拖入人群,被撕扯成一地的碎塊。
    原本打算夜襲的白杆兵如今已經退到了城頭,他們居高臨下能夠勉強看清城內發生的這一詭異一幕。
    然而這樣的畫麵卻是他們此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下方的戰鬥,或許不能稱之為戰鬥,在他們眼裏,下麵的那一群根本不像是人,而像是一群扭曲的,相互劈砍、撕扯、撕咬的怪物,就連曾經參加過渾河血戰的老兵都緊咬嘴唇,麵色青白。
    馬祥麟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看向秦良玉。
    “母親,這到底是什麽?”馬祥鱗忍不住問道。
    秦良玉沉默良久,從喉嚨裏麵擠出兩個帶著血腥味的字來:“營嘯!”
    《宋史·嶽飛傳》記載:“飛遣子雲領騎兵直貫其陣……鏖戰數十合,賊屍布野……金軍夜驚,自相攻殺,死者萬計。”
    《晉書·劉聰載記》上說:“聰臨上秋閣,誅其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等...是夜,士卒攻殺戰將,火照宮中,死者數千。”
    馬祥麟自幼熟讀兵書,關於營嘯的記載他自然是看過的,但記載畢竟是記載,營嘯的發生很罕見,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所見,當史書照進了現實,帶給他的是徹骨的冰涼。
    秦良玉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守好四麵城牆,不要讓奢崇明走脫了,今晚他死定了!”
    馬祥麟重重點了點頭,看向城內混亂的一幕,心想:“也不知道到時候還能不能找到奢崇明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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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七年九月七日天明,錦衣衛馴象所。
    “成了,拉達娜,你真是個好姑娘!”錦衣衛馴象所指揮僉事淚流滿麵。
    暹羅貢象拉達娜伸出長長的鼻子擦去指揮僉事的眼淚,剛出生的小象在地上掙紮一陣之後成功站了起來。
    馴象所裏喜氣洋洋,雖然大家都很疲憊,掛著兩個黑眼圈,但精神卻非常地亢奮。他們甚至把自己的被子都拿來給小象擦身體,指揮僉事穿上賜服,準備進宮麵聖,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皇帝。畢竟大明已經十幾年沒有過小象出生了,這可以算得上是祥瑞。
    “僉事大人,記得找皇帝多要點錢糧啊,我們的象天天吃草吃樹皮,毛發都掉光了!”拉達娜的象奴,也就是大象飼養員幽怨地說道。
    指揮僉事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表示自己盡量,然後又說現在朝廷和皇帝也不容易。
    他也有些無奈,自己雖然是錦衣衛指揮僉事,受命提督馴象所,理論上可以和指揮使平起平坐,但實際上隻有不到一百個手下,他在錦衣衛體係裏麵實在沒什麽地位。
    至於他手下這些象官實際上根本不入流,也就比錦衣衛裏的雜役、工匠強那麽一點,實在沒什麽地位,不然也不至於連個大夫不給麵子,都請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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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布政司,遵義軍民府城叛軍營地上,屍體堆積如山。
    “找到奢崇明了!!!”士兵高呼。
    秦良玉跟馬祥鱗循聲走來,發現地上一具殘破的屍體。透著朝陽的第一縷光,依稀可以看清屍體剩下的半邊臉,確實像是奢崇明的樣子。
    馬祥鱗蹲下身來,從泥濘裏摳出這具屍體的衣物。雖然肉眼來看,這髒兮兮的一坨看起來跟其他屍體沒有什麽不同,但隻要上手去摸,就能明顯感覺到衣服的布料不一樣,因為這是絲綢的。
    “拖下去用水衝幹淨。”馬祥鱗命令道。
    他從地上站起來,叉著腰朝著周圍看去,目之所及皆是殘肢斷臂,屍體的細碎程度也就比大炮轟過的要好一些。幾千人啊,自相殘殺,一晚上全死了,坑殺降卒都沒有這樣的效率。
    “明年這片地一定很肥。”馬祥鱗講了個冷笑話,可惜沒人理他。